城裏的魚

王老漢坐在火車上,興致勃勃地看著窗外掠過的夜景。哪怕是一盞普通的路燈,也能引起王老漢的注意力,從路燈進入視線開始,他的眼睛就跟著路燈往後跑,等路燈消失於車窗外,他又轉頭往前方看。

周圍的旅客都趴在桌上或靠著座椅睡了,王老漢卻沒有一點兒睡意。他從右褲兜裏掏出一個老舊的直板手機,又看了一遍兒子發來的短信:爸,火車不晚點的話,明天早上七點五十分到站,你不要出站,我會提前在站台接你。

這條短信,王老漢看了不止七遍。還是兒子體諒人啊,知道我第一次進城,大冷天的,這麼早就來接站。王老漢美滋滋地想。他把手機塞回右褲兜,輕輕摸了摸褲兜,才放心地繼續看窗外的風景。

第二天淩晨,王老漢準時和兒子碰頭了。兒子接過父親手中的兩個蛇皮袋,領著父親往出口走,邊走邊問:“坐火車暈不暈?”

“不暈。”

“坐硬座不舒服吧?本來想買臥鋪的……”

“舒服,有座哪能不舒服,比沒座的強多了。”

兩人一問一答,隨著人流走出了車站。

王老漢第一次坐地鐵,之後又轉了兩趟公交車,才跟著兒子回到了剛按揭的二手房。今天是周五,兒媳婦照常去上班了。兒子帶著父親參觀了一遍這個兩居室的房子,並教會他各種家具的使用方法。

房子在十三層,王老漢來到陽台往下瞅,頓時覺得有點頭暈。兒子見狀連忙把父親拉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爸,忘了你有恐高症了,以後少來陽台轉悠,沒事就坐在客廳看看電視,或者到小區裏走一走。”

“嗯,知道了,知道了。”王老漢點了點頭。

當晚,兒媳婦領著一家人在小區附近的飯館吃了一頓火鍋,花了近兩百塊錢。回家的路上,王老漢低聲對兒子說:“晚上吃飯花大錢了,以後咱就在家吃吧。”

兒子點頭說道:“爸,沒事,難得你來一趟。明後天我帶你在城裏到處轉轉,看看新鮮。”

第二天剛轉了半天,王老漢就覺得有點累了,一個勁兒地說想回家休息。兒子隻好同意了。

王老漢不想再出門轉悠了,隻想呆在家裏。他和兒子去樓下的小區轉過兩次,但和人搭不上話,因為他不會說普通話,不想在陌生人麵前獻醜。

兒子、兒媳婦都不在家的時候,他隻好一個人呆在家裏。看了一會兒電視,他就覺得沒意思了。於是拿起兒子買的曆史書看了幾頁,看著看著就犯困了。

一天晚上,王老漢私下悄聲對兒子說:“家裏太冷清了,閑得慌,給我找點事兒幹吧。”

兒子把父親的這個想法告訴了兒媳婦,兩人都犯難了:家裏沒什麼活兒可幹啊,而且父親對家裏的東西都不太熟悉。商量了半天,他們終於想到了一個差事,讓父親負責喂養陽台的兩條紅金魚。

父親聽到這個想法,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連聲說道:“養魚我在行,我在老家就養了一池塘的魚。”

“是、是、是,我都差點忘了咱爸是養魚高手。”兒子長舒了一口氣。

那兩條金魚成了王老漢眼中的心肝寶貝。他時不時地走到魚缸跟前,瞅上幾分鍾。他每天都要給金魚換一次水,兒媳婦說兩三天換一次水就行,他聽了這話,憨笑道:“多換換水,水質才能好,魚才遊得歡兒。”

可是,到了第五天,其中一條金魚死了,肚子鼓鼓的。兒媳婦看了一眼魚的大肚子,問道:“爸,你是不是每天都給魚喂食啊?”

“是,怎麼了?”王老漢像個犯錯的學生,輕聲問道。

“你每天喂幾次?每次喂多少?”

“每天喂三次,每次喂一小把。”王老漢的聲音更低了。

兒子連忙走了過來,兒媳婦扭頭對他說:“魚是被撐死的!”

“撐死的?”王老漢手捧著那條死魚,解釋道,“我是好心想讓它吃飽一點,快點長大……”

兒媳婦生氣地走進了臥室,關上了房門。兒子從父親手中拿起那條死魚,扔進了垃圾桶,安慰道:“爸,沒事,我回頭再買一條金魚就是了,沒事。”

王老漢歎了一口氣,對兒子說:“你快進屋看看。”

沒過多久,臥室裏傳來兒媳婦的抱怨聲:“那兩條金魚是咱結婚紀念日那天買的,本來好好的,現在死了一條,另一條估計也活不長了。”

“小心點,別讓爸聽見了……”兒子小聲地勸慰道。

王老漢注視著垃圾桶裏的死魚,喃喃地說:“城裏的魚怎麼這麼金貴呢?怎麼就撐死了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晌午,另一條金魚也死了。

王老漢心裏慌了,在客廳裏來回走動。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像困在水缸裏的魚,氧氣嚴重不足。

思量許久,王老漢決定下樓一趟。他去小區附近的一家店裏買了兩條金魚,然後去火車票代售點買了一張第二天回家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