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
囡囡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田埂上,晃著小腳丫。晃著晃著,她就想起了小學一年級的那節語文課。
那是期末考試前的最後一節語文課。語文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幾道複習題,其中一道題是根據部首造三個字,例字是一個“團”字。囡囡第一個舉手,舉得高高的,像一根蘆葦。囡囡被老師點名叫上講台,然後利索地寫下了三個字:囡,困,囚。當時,囡囡是微笑著寫下這三個字的,當即得到了老師的表揚,心裏美滋滋的。
現在,囡囡想到這三個字,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就在昨天,爸爸牽著囡囡的小手,向爺爺奶奶解釋道,囡囡不能再困在這山裏了,得去城裏念書,城裏的條件比農村好,所以我們想把囡囡接到城裏。囡囡媽也說了,囡囡現在這個年齡是學習知識的關鍵時期,不能囚禁在這山溝裏,要不然長大了沒前途。
爺爺沒有點頭,也沒有辯駁。奶奶一聽這話就受不了,一把拉過囡囡,然後緊緊地摟在懷裏。
要知道,囡囡三歲時就跟爺爺奶奶一起過。囡囡的爸媽這幾年一直在外麵打工,隻在每年過年時回來一趟。爺爺奶奶對囡囡非常疼愛,家裏隻有這麼一個小孩,像寶貝一樣嗬護著。
此刻,囡囡坐在田埂上,靜靜地望著遠山。爺爺在梯田裏犁田,不時衝老黃牛吆喝幾聲。一想到要去城裏,要離開爺爺奶奶,囡囡的心裏既興奮又難受。
爺爺,歇一會兒吧。囡囡衝爺爺喊了一句。
爺爺停下手中的活兒,徑自走到囡囡旁邊,在田埂上坐了下來。爺爺拍了拍囡囡肩上的泥土,笑著問,囡囡頭上的野花真好看,在哪兒摘的?
在河邊,就在那兒。囡囡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小河,然後扭頭問道,爺爺,城裏也有這麼清澈的小河嗎?也可以在河裏捉蝦嗎?
爺爺撫摸著囡囡的頭,歎了口氣,爺爺也不知道,爺爺沒去過城裏。
去年爸爸叫你去城裏住一陣子,你為什麼不去呀?
爺爺怕在城裏住不習慣,也不想跑那麼遠,爺爺老了。爺爺將視線轉移到遠處的一座座大山。
爺爺是位民辦退休教師,經常坐在山腳下給囡囡講山外的故事,囡囡每次都會追問很多問題。可是今天,囡囡隻是趴在爺爺的腿上,呆呆地望著那些大山,提不起一點興趣。
爺爺撫摸著囡囡的羊角辮,撫摸了好久。爺爺突然問道,囡囡,你自己想去城裏嗎?
囡囡坐直了身子,仰著頭,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
吃飯囉!吃飯囉!奶奶的叫喚聲從村口傳來。爺爺給老黃牛卸了犁,牽著囡囡的手,趕著老黃牛朝村口走去……
囡囡終究還是跟著爸爸去了城裏,然後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那年夏天,囡囡回了一趟老家,進村口的時候,爺爺正坐在門口抽著旱煙,怔怔地望著村口的那座大山,眼神如秋水一般。那年春天,囡囡的奶奶去世了,被安葬在村口的那座大山腳下。
囡囡再次回老家的時候,她的女兒嘉瑜剛滿八歲。囡囡望著躺在床上的骨瘦如柴的爺爺,眼淚當即就流了下來。
爺爺,你為什麼總是不肯搬到城裏和我們一起住?
爺爺費力地抬起右手,指了指窗外的大山,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你奶奶在這裏陪著我,我也要陪著……話沒說完,就是一陣咳嗽。
囡囡扶起爺爺,喝了幾口白開水。爺爺從枕頭下抽出了一張泛黃的相片,那是囡囡被接到城裏上學那年照的合影:囡囡坐在奶奶的腿上,爺爺和爸爸站在後排,背景是村口那座青翠的大山。
囡囡把照片接了過來,翻到背麵,隻見一行剛勁有力的鋼筆字赫然在目:囡,困在山裏的孫女,那天走出了這座山!
囡囡捂著嘴,忍不住失聲痛哭。
囡囡服侍著爺爺躺下,等爺爺睡了之後才走到門外。嘉瑜正和鄰居家的女孩圍在一起看書。女孩問道:嘉瑜,這道題我做不出來,能幫我嗎?
嘉瑜接過本子,麵帶自信的笑,利索地寫下了三個字。
囡囡湊過去一看,隻見方格裏寫著四個歪歪扭扭的漢字:口,囚,困,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