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笤帚的小鳥

感悟人物情懷

作者:遲子建

去年冬天,老天也不知有什麼喜事,把大興安嶺當成了歡慶的道場,每隔七八天,就向那裏發射一場禮花般的雪花。我在哈爾濱,一早一晚給母親打電話請安時,她常對我說:“咱這兒又下雪了!”她最初報告雪的消息時,語氣是欣喜的;可是後來雪越來越大,她就抱怨了。她足不出戶,可她的兒女們要上下班,雪天行路的艱難,她是知道的。而且雪來得頻了,寒流入侵,室溫開始下降,這對於腰腿不好的她來說,實在不美妙。更重要的是,大雪封山後,鳥兒找不到吃的,成了流浪漢,一群群地在窗外盤旋。母親憐惜那些鳥兒,將一些小米撒到戶外的窗台上,打算喂喂它們。

開始幾天,母親在電話中跟我嘟囔:“你說那些小鳥多傻呀!飛來飛去的,也不知低頭看看窗台!你說它們眼睛不好使,鼻子也不好使了?怎麼就聞不到米味呢?”

我在電話這頭兒直樂,逗她:“鳥可能嫌小米不好吃吧?”

母親提高了聲音:“那它們還想吃什麼!”話雖這麼說,母親又在窗台上擺了另外的食物:葵花籽。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我正美美地睡著回籠覺呢,母親興衝衝地打來電話報告:“小鳥來吃米啦!”

打這天起,小鳥就成了我們家族的一員,母親在電話裏,幾乎每天都要聊到它們。母親說,來吃米的鳥兒的隊伍逐日擴大,想必這是它們互相吆喝的結果。她還虛擬著鳥兒們之間的通話:“哎,這家有米吃,快去吧!”小鳥來的越來越多。

大興安嶺很少有這樣的奇寒,連續多日,氣溫都徘徊在零下40攝氏度。由於每天早晨開窗給鳥兒撒食,而室內外溫差有60多攝氏度,母親受了風寒,咳嗽起來。從此以後,她撒米時,要戴上帽子,圍上圍巾。母親告訴我,小鳥兒很膽小,總是天不亮就過來吃食。等人們起來,它們就無影無蹤了。我說在它們的經驗裏,居民區裏的糧食,都是誘餌,貪吃後往往會喪失自由,所以警惕很性高。興許再過一段,它們白天也會來的。還真被我說著了,沒過多少日子,母親欣喜地說小鳥白天也來吃食了,它們吃飽了,還在窗台蹦躂著,朝窗裏望呢。

窗裏當然有可望的了。母親愛花,在窗台上擺了一溜兒花盆。杜鵑、仙客來、蘭花,還有我叫不上名字的一些花草,紅紅白白地開了滿窗台。我想小鳥兒在窗外望著那些花時,一定很疑惑:這家人,大雪天的,怎麼過著春天的日子呢?鳥兒賞花的時候,母親也在窗前悄悄賞它們。它們在不經意間,也成了她眼裏的春色了!置身於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想來母親是不會寂寞的。

有一天,母親又神神秘秘地對我說,因為小鳥來得太多,吃得太多,外麵窗台上積了厚厚一層鳥糞。愛清潔的姐姐,有天抱怨,說是開春時,還得清理窗台上的鳥糞,實在是太麻煩了。母親說真奇怪,姐姐說完那話,第二天早晨起來,她就發現窗台上的鳥糞,差不多都消失了!好像知情的鳥兒聽著了那話,連夜把鳥糞給打掃幹淨了。她問我,是不是夜裏刮大風給吹沒影的?我說不大可能,因為鳥糞遺落時是新鮮的,之後它們會被寒風牢牢地凍結在窗台上。再大的風,也不可能吹落鳥糞。母親感慨地說:“那還真是小鳥自己打掃的呀。”

在我眼裏,小鳥的爪子就是笤帚。想想看,每隻鳥都綁著一雙小笤帚,它們清理起窗台上的鳥糞,當然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