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些清軍……
“那些人真該死!”楚息的咒罵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那些孩子……他們居然下得去手!”
衡門無語,思緒卻飄回了不久以前……
如果早知有今日,那麼當初,她還會不會救下他?
她是在城郊的一所破廟裏發現他的。那時,他尚在昏迷之中,與漢族士子迥然不同的大長辮子已經散開,遮擋住了臉頰,隻隱隱露出唇邊那道刀疤。那人身上全是血汙,似乎處在夢魘之中,微微地掙紮著,但偶爾流露出的一絲囈語,卻讓原本有些猙獰的臉色露出了一絲溫柔。
衡門靠在一邊,有些害怕地望著地上的這個人。
這幅模樣,應該就是先生所說的清軍吧!果然是麵目猙獰,和平日裏所見的那些文弱書生不一樣。看這模樣,不像是他們自己所說的天鵝的後代,卻像是先生所提到的蒼狼的後代。可是,現在這匹狼,卻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如果不救他,他很快就會死了吧?可是……先生說過,這些人,都是毀我河山殺我鄉親的惡人,怎麼能救?
她想轉身離開,卻又猶豫地站住。她聽見了那人輕輕叫了一聲:“額娘……”
是的,那個人,也是有親人的吧。或許在萬裏之遙,正有人焦急地等待著兒子歸來。
為什麼不能殺人?就是因為如果人死了,會有很多人傷心啊!
衡門默默地轉回了身子,開始細細地檢查起那人的傷勢。
一念之間,救了一人。衡門默默地苦笑,想當初,先生也是因為心中不可磨滅的一念,才會以身殉國吧。
當初,她偷偷地照料了那人好多天,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甚至連親如姐妹的楚息也沒告訴。那人醒後,對她也由一開始的戒備到默默地接受她的照料。然而有一天,當她再次來到廟裏給他送飯時,卻發現那人已經離去。
“衡門,你看……”楚息驚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怎麼回事?她順著楚息的手指看去,隻見地窖角落裏有一堆稻草,稻草已被撥亂,露出裏麵隱藏的東西——一個不過兩歲大的小男孩,睜著大眼睛無辜地看著她們。想是這戶人家偷藏起來的小孩,之前一直在睡覺,所以未被發現吧。
怎麼辦?兩人麵麵相覷,如果放任不管,孩子絕活不了,可是兩人僅是女流之輩,在亂軍中自保尚且艱難,又怎能顧得上孩子?
“先生說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有一句話,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過了良久,衡門緩緩地說:“我們不如帶著他吧,算是給先生當義子,承繼先生的香火。”
楚息點頭,還未答話,卻聽頭頂有人喊:“快搜!一個都不能放過!”
兩人臉色變得煞白,她們明白,清軍還是進來了!她們不知該幹些什麼,隻能向漫天神佛祈求,祈求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們能下來看一眼,看看這場慘劇。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這兒有個地窖,下麵一定有人!”有人用生澀的漢語喊道。衡門臉色一變,正想向角落裏隱藏。這時,一雙柔軟的手臂抱住了她:“衡門,你還記得我們看過的《趙氏孤兒》嗎?”
“嗯?”她茫然地看向楚息,對方正向她微笑,容顏璀璨,一如當年初見時。“生容易。還是死容易——如今,我可要選擇容易的一方了。程嬰這一職,就由你來擔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