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話簡短而迅速,霍雲通很快將談話切入了主題。

“耳聞紀先生醫道精深,回天有術,來敝鎮幾日,便名滿乾坤,霍某萬分佩服,想與紀先生攜手合作,共創蛇藥大業,紀先生不會推辭吧?”

“霍老爺過獎了。在下醫治蛇傷之術,不過雕蟲小技,聊以糊口而已,合作一事,恕難從命。”

“紀先生,你雖胸懷絕技,諳熟秘方,但你沒有資金,沒有作坊,隻能手搓石碾,產量有限,永遠沒有發家創業的可能。如果與在下合作,在下願投入大量資金,置辦作坊,我們大量生產蛇藥,其收益一定比你叫賣街頭強百倍有餘。”

“霍老爺,實不相瞞,蛇藥秘方,乃在下祖上所傳,祖祖輩輩隻為天下人消災救命,無意發家創業,請霍老爺諒解。”

“紀先生就不必推諉了,如果你不想合作,在下願出五千塊大洋購買蛇藥秘方……”

“霍老爺,請不必說了。先父臨終前曾反複告誡於我,蛇藥秘方,千金不換,更不能使之流入商界。告辭了!”

紀坤衝霍雲通拱了拱手,大踏步走出了霍府。

4

出了霍府的大門,即是一條貫穿丁鎮的東西街道。紀坤在街中心略停了停,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拐進右前方的一條窄窄的胡同中,穿過這條胡同,就是紀坤臨時棲身的客棧。

胡同彎彎曲曲,時寬時窄,兩邊全是青磚壘成的高牆,牆根處爬滿了青苔。紀坤的布鞋踏在青石鋪成的路麵上,幾乎沒有一絲聲息。陽光被一些高大的建築物擋在牆的另一邊,小巷內顯得十分幽暗。紀坤拐過一段狹長地段,折轉彎時,猛地愣住了。

前麵兩步之外,站著一個人。

紀坤愣了片刻,開口道:“朋友,請方便一下,讓我過去。”

對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黑臉漢子,戴一頂舊草帽,帽沿下一雙精悍的眼睛不錯眼珠地盯著紀坤。

“……讓我過去。”紀坤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紀先生,”對方開口了,“請借一步說話。”說著,上前一把抓住紀坤的手腕,帶著他順胡同往前走去。紀坤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後麵。紀坤不明白自己是因拗不過對方超人的腕力還是迫於對方那種淩人的氣勢,竟然一言不發地任他拽著拐進胡同口的一扇小門裏。

進屋後,黑臉漢子隨手將門插死,然後示意紀坤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黑臉漢子說出一番令紀坤瞠目結舌的話來。

“紀先生,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把你請到這裏。我對你的大名早有耳聞,知道你是一條漢子,所以我也不用隱瞞我的身份,我就是日本人懸賞捉拿的八路軍遊擊隊隊長高呈祥。由於近期以來抗日工作進入艱難階段,我們遊擊隊不得不整日隱蔽在山裏。不幸的是,我們經常有人被毒蛇咬傷,已有兩名同誌犧牲了,還有十幾名同誌危在旦夕,這次來找你,是希望你能進山。”

“高先生!”紀坤“霍”地站起來說:“如果真如你所說,我紀坤願效犬馬之勞!你們八路軍幹的是驅逐日寇、拯救民族的大事業,我願加入你們的行列!”

高呈祥雙眼一亮,激動地抓住紀坤的雙手說:“紀先生果然深明大義,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

“好!你在此稍候,我到客棧把行李取來。”高呈祥重重握了握紀坤的手:“好,咱們不見不散!”

紀坤出門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在小巷的拐彎處閃了一下,就不見了。

瘦紅臉?他想幹什麼?紀坤略微停了停,苦笑著搖了搖頭。

5

紀坤前腳剛邁進客棧的門檻,迎麵撲過來兩個鬼子,他知道不好,正想轉身,後腰也被人抱住了,然後就被兩雙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雙臂。

紀坤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一個人站在他的麵前,得意地問:“紀先生,還認識我嗎?”

紀坤“呸”地啐了他一臉唾沫。

紀坤被帶到駐紮在丁鎮東南角的日軍憲兵司令部,瘦紅臉連推帶搡地將他帶進一間十分潔淨的屋子。屋子裏坐著一個鬼子,五十多歲的年紀,極瘦。

瘦紅臉訕笑著對那個鬼子鞠了一個躬,然後對紀坤說:“紀先生,您今天可是交了好運了,這位是滕野太君,這裏的最高指揮官。”

滕野極和藹地示意紀坤在他的寫字台對麵坐下,然後他操一口很熟練的漢語說:“紀先生,我名字叫滕野次郎,今天把你請到這兒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們所在的丁鎮是毒蛇泛濫的地區,最近,我的士兵在山上搜索遊擊隊期間,經常被毒蛇咬傷,因此,我想聘請你做我們大日本皇軍的隨軍醫師。”

紀坤冷冷地道:“太君,你恐怕找錯了人了。我隻是一個跑江湖賣野藥的窮郎中,哪能擔此重任。”

滕野鷹眸般的眼珠盯著紀坤沉默了片刻,然後說:“紀先生,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太願為我們大日本皇軍效力。不過不要緊,我相信你最終會改變主意的。請問紀先生,你是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活埋呢?還是願意留下來享受我們隨軍醫師待遇呢?如果你選擇後者的話,我會保證你的下半生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等我們完成此地的使命撤離時,我會安排你一個舒適的位子,把你從一個卑賤的江湖藝人轉變成一個萬人羨慕的尊貴之人,你怎麼選擇呢?”

紀坤無語。

滕野接著說:“紀先生,你們中國有句名言,叫作‘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大日本皇軍進入支那以來,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不久之後,整個支那都是我們的天下。如果紀先生與我們合作,前途不可估量。”

瘦紅臉在一邊搭腔說:“紀先生,你如果不識抬舉,可甭想活著出這個憲兵司令部。”

紀坤“刷”地抬起頭來,雙目中射出兩束憤怒的火炬。

“好,我答應你。”紀坤用很平穩的聲調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滕野不動聲色地問:“條件?什麼條件?”

紀坤一指瘦紅臉說:“把他處死!”

“喲希。”滕野沙啞著嗓子笑了,他對門口的兩個鬼子使了個眼色,兩個鬼子過來,架起瘦紅臉就往外走。

瘦紅臉嚇得臉色蒼白,不斷地喊著:“太君,太君,我是有功的呀!我有功呀……”

喊聲越來越遠了,直到一聲槍響過後,四周才安靜下來。

“你的,還有什麼條件?”滕野微笑著問紀坤,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紀坤略略沉吟了一下說:“沒什麼條件了,不過,我的藥早就賣完了,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配藥。”

“好吧!”滕野爽快地答應了,並意味深長地看了紀坤一眼。

紀坤走出屋門時,背後又傳來滕野陰險的聲音:“紀先生,目前我很需要你高超的醫術,為了避免你不辭而別,你的行李和蛇藥的秘方,我必須代你暫時保管。”

一個鬼子過來,把紀坤全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搜了個遍,什麼都沒有搜出來。

滕野走到紀坤麵前,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問:“紀先生,請你把秘方交出來吧,這樣對我們都好。”

紀坤冷冷地說:“我的全身你都搜遍了,什麼都沒有,我所有的家當都在藥箱和背簍裏,你還想要什麼?”

滕野沉吟了一下說:“那好吧,這藥箱和背簍皇軍暫時保管了,藥簍裏的藥材你拿去配藥。”

紀坤無奈地點了點頭。

6

下午,紀坤被安排在司令部後邊的一處小院裏配製蛇藥,由兩個鬼子一左一右地立在門口,像兩個門神一樣,對他實行嚴密的“保護”。這還不算,鬼子還把一隻粗壯的手銬銬在他的左腕上,手銬連在指頭粗的鐵鏈子上,鐵鏈子的另一端鎖在一懷抱粗的房梁上。這樣,紀坤每動一下,鐵鏈子就會“嘩嘩”地響動。

這時的紀坤已有些絕望了。他心不在焉地搗製著藥汁,兩眼透過對麵牆上的一扇小窗子望出去,見窗外樹木叢叢,山巒重重,“啾啾”的鳥鳴聲此起彼伏。這一切都提不起紀坤的情緒。憑他多年的治傷經驗,他明白今天自己再不設法同那個遊擊隊長聯係,受了蛇傷的十多名同胞就得命喪黃泉。紀坤無奈地歎了口氣,收回遠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