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歲那年的夏天,是個上午,我背著筐去挖野菜。因為村裏家家戶戶養著豬,每家都有人挖野菜,村子周圍的野菜早就被人挖光了,所以要到離村子遠一些的地方去挖。村子西邊約五裏的地方,有一大片鹹堿地,不長莊稼,就作了墳地。這裏雖然不長莊稼,卻是盛產野菜的好地方,各種各樣的野菜一撮一撮地分布在墳與墳的空隙裏。尤其是墳的半腰上,野菜又多又大,且顏色墨綠,帶著營養豐富的勁頭兒。這個地方離村子很遠,往回背菜是很辛苦的,所以不常有人來。我在這裏很快就挖滿了一筐野菜,有馬生菜、灰灰菜、篷篷菜、豬耳朵、趴箍墩、野苜蓿等。我砍了幾根草滕子,將這些野菜仔細地捆好,結結實實地打好筐,用繩殺緊,準備歇一下就走。這時,天已近中午,日頭很毒。我坐在一棵白楊樹的蔭涼下,一邊休息一邊用樹枝逗著“米羊”玩。我把樹枝放在米羊前麵,引它爬上來,待它快爬到頂時,我再把樹枝倒過來,可憐的小家夥一看下麵無路可走,隻好再爬上來,如此反反複複……正玩得投入,一聲幹澀的鳴叫使我回過神來。這是什麼叫呢?我還從來沒聽到過這種叫聲。我驚慌地抬眼四望,周圍隻有靜靜的莊稼和小山似的墳頭一個挨著一個,除了我之外,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個人影。我有些害怕地站了起來,並隨手抄起了身旁的鐮刀。這時,那個奇怪的叫聲又出現了,它空曠、幹澀,像被陽光吸幹了水分。在這無人的、寂靜的田野裏,說不出的神秘和恐怖。難道是鬼?我緊張地循著聲音四下裏尋找,見不遠處一座老墳旁的死榆樹上,孤單單地落著一隻老鴰。難道聲音是它的?“呱呱”,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離我很近,就在我的腳下。我提心吊膽地低頭一看,頓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是一隻小小的青蛙,隻有大棗那麼大。原來青蛙還有這種怪叫聲呀。我蹲下來,想逗它玩玩,然後再找根空心的草莖,插入它的腹內,把它的肚子吹大,看它笨歪歪走路的樣子。這是我們經常做的惡作劇。但青蛙好像無瑕理會我,自顧慢慢地往前一跳一跳地,每一下都隻跳出它的半個身子那麼遠,是那麼的勉強和不情願。每次跳起落下後卻又將兩個前趾伸到身前,用力向前撐著,像在拒絕著什麼。我擺弄過很多青蛙,還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我忽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我緊張得四處觀望,終於發現了那條蛇。
這是一條足有五尺長的青花蛇,有擀麵杖那麼粗,它就在我身前不到兩米的地方,高高地翹著三角形的腦袋,大張著嘴,長長的紅信子吐出半尺多長,兩隻冷酷的小眼睛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那隻可憐的小青蛙。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一邊跳起來一邊用左手拚命地揉搓頭發。這是我每次見到蛇後必做的動作。跳起來是預防被蛇纏住腳,揉搓頭發則是為了不讓蛇數清我的頭發。傳說,蛇會數人的頭發。蛇在受到人的冒犯或襲擊後,會在瞬間將人的頭發數量點清,到晚上再去找這個人。找到後,蛇要再數一遍這個人頭發的數量以驗明正身,然後再用它柔韌用力的身軀將人“蛇之以法”。那是我有限的經曆中見過的最大的一條蛇。我跳過了,也揉搓過頭發了,忽然想到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剛才我在這裏已經坐了很久,蛇也在這裏待了很久了,它一定是早將我的頭發數清楚了,我完了。我絕望了,死亡的陰影像一團烏雲籠罩在我的頭上。我呆呆地站在那裏,忘記了逃跑,忘記了呼救。這時,那隻小青蛙已經快蹦到大蛇的口邊了。驚恐萬分又茫然無措的我,忽然意識到了右手握著的鐮刀,我發瘋一般將它揮了起來。也許,是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給了我超常的力量;也許,是我還很幼稚的思維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要做最後的垂死掙紮。我的動作瘋狂、雜亂、迅速而有力,我將鐮刀舞動得“忽忽”生風,鋒利的刀刃不斷落在蛇身上,瞬間將那條大蛇砍成了七八截。蛇死了,它的屍體散落在白花花的鹹堿地上,有兩截還在慢慢蠕動著。我已經汗如雨下,在一片濃重的血腥氣息中,癱在了地上,心還“嘣嘣”跳得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