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琴聲(2 / 3)

老溫酷愛二胡,卻不能隨心所欲地拉,這對於沒有任何寄托的他,確實是一件有些殘忍的事兒。老溫一年之中最幸福的時光,是春節前後排演節目時。每到春節前,鄉裏都要文化站組織一個演出隊,請縣文化館的老師來指導。這時的老溫,夾在一群俊男靚女中間,有說不出的瀟灑和愜意,人也年輕了很多。更重要的是,這段日子他手頭上掌握著鄉政府撥給的文藝經費,那是一筆說不上多但也不少的錢,他可以任意支配。這就猶如幹涸多年的河床遇上了大雨,一下就把老溫的身心給滋潤透了。排練是在鄉政府的大禮堂裏,那段日子,他還可以在工作時間名正言順地拉起二胡,給演員們伴奏。春節過後,他還要坐在鄉政府的一輛客貨兩用車上,帶領演出隊到各村慰問演出,到哪裏都是一片歡聲笑語,還有各村敬獻的煙酒點心等物,每天都滿載而歸,這時的老溫幸福得像個大財主了。

老溫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工作時間拉他的二胡,是我從鄉政府辭職後。我隻在鄉政府幹了一年,覺得沒什麼前途,加上駐村時為保護一片未成熟的玉米不聽鄉長的瞎指揮,得罪了權貴,就識趣地離開了。這個故事我後來寫成了一篇題為《玉米的馨香》的小小說,獲得了幾個全國範圍內的大獎,還入選了各式各樣的選本,這裏就不多說了。我離開鄉政府的第二年,鄉政府在縣城的邊上征了一塊地,集資修起了一片家屬院,幾乎所有的幹部都交了集資,搬進了家屬院。家屬院離鄉政府不遠不近,七、八裏路。在不忙的季節,鄉幹部大都中午下班就回家,要沒什麼事兒,他們下午就不來上班了。鄉政府機關就是這樣,不需要計件工資,不需要經濟效益,沒人會在考勤上斤斤計較。比較忙的季節呢,因為家離得近了,他們直接從家裏就下村了,辦完事就直接回家了。總之,下午的鄉政府變得冷冷清清了,幾乎沒有人煙了。老溫交不起集資,還在鄉政府住著,每到下午,他寂寞難耐,就以拉二胡來打發時光,反正也沒有人來幹涉他了。他的二胡是越拉越精了,但再也沒有了以前聽者盈室的盛景。下午的鄉政府大院,除了在黨委辦公室守電話值班的王秘書,就是看大門的老張了,老張極敬業,從來不擅離崗位。很多時候,老溫的二胡隻能拉給自己聽了,隻有看門人老張喂的那條雜毛笨狗,在他的門口走來走去的,偶爾停下來,側耳傾聽片刻,抬起一隻後腿,灑一泡尿走了。老溫那悠揚的琴聲中就多了些涼意。

老溫最大的願望就是轉成正式國家幹部,這個願望他期盼了十幾年。轉正後,不但工資可以長一大截子,還可以享受離退休待遇,可以不再受正式幹部的歧視。鄉政府忙的時候少,不忙的時候多,不忙的時候有些幹部就常拿老溫消遣,想方設法地編排他。比如說老溫接電話,他們描繪起來常常樂得前仰後合。鄉政府隻有一部電話,在黨委辦公室裏,離文化站有一百多米的路程。有找老溫的電話,王秘書便會站在門口大聲嚷嚷,老溫,接電話!逢這時,老溫便有些激動,老溫總覺得電話能給他帶來福音,比如說轉正的消息。老溫便小跑著衝出門去。但他跑了幾步後,發現很多辦公室門口都站著人,像看猴戲似地看著他笑,忽然就覺得這樣跑有失體麵,步子就馬上慢了下來,變成了四平八穩的方步。但他剛走了兩步,又擔心對方等煩了,把電話掛了,所以又加快了腳步。以前曾經出過電話被掛了的事兒,他像錯過了天大的好事般懊悔了好幾天。他就這樣跑兩步走兩步再跑兩步再走兩步,整個瘦瘦的身子像飄忽不定的竹杆般一竄竄地飄向黨委辦公室,再加上他那張樂得合不攏的嘴,真的讓人感覺有些神經。久之,“溫站長接電話”成為鄉政府的經典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