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奉先皇之命一心輔佐幼帝的所謂忠臣第一將軍;
他是被她親自下令流放西夷的所謂亂黨武安侯之子。
武瑾初年冬辰,是他被流放之日。她放下繁縟政務,來送他最後一程。
曾經的鮮衣怒馬,曾經的相濡以沫,如今的相望無言。隻是雪絮紛飛,倒不知割傷了誰的眸,痛傷了誰的心,那樣深,那樣無奈。
她看到他的薄唇微啟:“夜止不過一亂臣賊子,豈勞將軍大人費心。此番一去,願再無交集。”
她靜立於一旁,似毫不在意。隻與禁軍統領商討著此番去西夷的事項。
他暗下眼眸。到底是你絕情。
翌年,又是一個多事之年。朝中亂黨已除,新帝勤於朝政,官民融洽。隻是西夷一帶的蠻族仍不斷擾亂邊城。
她在朝上主動請纓調往西夷固守邊界,保西蠻不再來犯。
千裏迢迢趕至邊界,雷厲風行地處理完西夷猖獗一事,她終是不辱聖望,大將軍之名聞名遠揚,別國皇親國戚的聘禮源源不斷,她隻是淡然說道:“紀淺一心為大黎國效力,並未有嫁娶之意。”
他聽聞此事,微勾嘴角。嗬,她不嫁,他亦不娶,也好。
他並不知曉有一女子夜夜躲在房梁上護他周全。
他既是戴罪之身,但曾經看其不順的小人又豈會少?不過是被她手刃歸西罷了。
那晚她照例去守他。倒不知是誰發了狠心,竟派了死士追殺他。
她以一己之力將他們拖持住,卻不想一不留神左肩被大刀穿過,溫熱的血染腥了黑夜。
誰的聲音驚懼欲裂:“不――”
他撲過去抱住她,雙手卻蓋不住她左肩的猙獰血窟。
血意朦朧,熾傷了眼,破碎了他的夢境和現實。
巨大的動靜在萬籟俱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侍衛一擁而入將死士擒獲,才發現他們是西蠻之人。而他們的目標,是她。
她無塵的白衣上綻開了朵朵血梅,那雙清明的眸子卻依舊神采奪目。
“差一點保護不了你了……”她微勾嘴角。
“你來做甚,你我身份懸殊,倒不怕落了口頭。”
他緊緊擁住懷中唯一摯愛的嬌人,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隻是手中逐漸消逝的體溫卻昭示著崩離的真實。
“我……咳,隻是……想告訴你……卿本無罪……隻是連累,還有……”
她的聲音弱下來,卻執意睜著漸失光華的眸望向他。
寒風乍起,吹亂了思緒。紛揚的飛雪如草屑般落下,掩蓋住院裏滿地血腥,模糊了雙眼。
有雪絮淺淺落在她的臉頰,她不改笑意,道:“下雪了呢。”
“當初第一次見你……樂景年下了第一場雪……公子如玉立於雪下,那時……咳咳、我便想告訴你……”
她的聲音漸不可聞,他俯身將耳湊至做她唇邊,終是聽清了那句令他失措崩潰的話語――
“阿淺……喜歡、夜止。”
虛弱的聲音飄浮於風中,彌散在夜的最深處。
她的眸淺淺闔上,睫毛落下剪影。
伊人已逝。
他擁著她漸變冰冷的軀體半跪於地,任暮雪落滿肩頭發梢,狐裘披身冷寒。壓抑許久的液體順著臉頰落下,浸濕了她的衣衫。
誰的心抖落一地殘雪;
誰的聲音驚醒了湧動的夜――
“夜止……也喜歡阿淺。”
武瑾二年一月,黎國大將軍卒。
同年,曾為亂黨的武安侯之子夜止負荊請罪,願攜兩萬兵力直搗西蠻,帝允,他憑借單薄兵力力挽狂瀾,僅兩個月時間便傾覆整個西蠻,大勝而歸。
至此,天下太平。
聽說,那位名震天下的夜止將軍終生未娶。
她不負天下,亦不負他;或許他隻是負了韶光,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