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某天他說:“……我想辦法讓遊春班進宮,至於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所以就有了我跪了半個時辰終於進了遊春班的“偉大事跡”。
原本以為可以順利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而借他之力排擠雲妃為姐姐報仇,不料半路殺出個碧長溪。她倒利索,直接取了雲妃的性命。
我問他怎麼回事,他隻是搖頭。“扯吧你!你要是不知道,怎麼碧長溪做出那種舉動時你看不出太大的情緒變化?”我斜睨著他,說道。
“我為什麼要有情緒變化?!那是報應!那是優橋來複仇了!我為什麼要害怕優橋?!”關千鈞突然激動起來,活像一瘋子。
我不明白關千鈞究竟是忍受了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我隻是驚愕地看著他。
“真的……碧長溪很像優橋啊……”
“哪裏像啊?”
“不知道……說不清楚……也許是神似吧!”
我別過身去,不再說話。關千鈞曾經與姐姐有過感情,隻是後來姐姐入了宮,兩人也就斷了。他們不知道,我曾經是個偷偷地躲在樹後看著他們的背影的傻瓜。
六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響起,我回過頭,那個金燦燦的影子不知何時像鬼魅一樣站在了那兒!
“皇……皇上……”關千鈞的聲音克製著顫抖。
我頭一次感到了真真正正的絕望。我看到皇帝像刀一樣的目光掃過來,身上像是蛻了一層皮。
“好……好……小金茶……或者稱呼你優渡?優橋的妹妹?那一曲《貴妃醉酒》唱得真不錯啊!唱得人都醉了,都糊塗了。不過你怎麼保證,你自己就不會醉、不會糊塗呢?”說到這兒他忽然笑起來。
我和關千鈞麵麵相覷。
“當年啊,朕的愛妃——優橋,因為被朕發現了與人有私情的事,羞惱之下,在我麵前自刎了。她自刎的方式,方才那個叫碧長溪的戲子重現在了眾人麵前——至於那究竟是怎麼回事,朕也就不清楚了。更奇怪的是,碧長溪用的那柄劍,正是當年優橋自刎所用的劍,而那劍,朕明明已經把它葬進了優橋的陵墓啊!至於雲妃……你們還真是錯怪了她,事實上優橋的死她隻能付一半責任吧!剩下一半,是朕的責任。不過,關千鈞,你應該也有什麼事隱瞞著優渡吧?”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點崩塌。我不敢相信地看著皇帝,又看看旭王爺。他不是說因為雲妃威脅姐姐才自刎的嗎?
風有些詭異地搖了搖樹枝,樹葉沙啞地低鳴起來。天上中秋節的月亮找不到可以相思的人,孤獨冷冷地流瀉了一地。
“好吧……優渡……我承認……雲妃發現我跟優橋的事情後……”關千鈞話還沒說完,要命!那淒婉的《霸王別姬》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我們近乎驚恐地循聲望去,碧長溪竟然又在不遠處的花叢裏,舞著,唱著!
依舊是那身衣服,隻不過,竟然染滿了鮮血!像是那些白蓮,開成了妖嬈的紅蓮。
關千鈞忽然衝了上去,兩眼發紅,嘶啞地叫著:“優橋!優橋!你回來了對不對?!優橋!我對不起你!”
關千鈞撲上前,卻撲了一個空。碧長溪像是影子一樣一閃而過,再回過神來她又在三步外的地方苦唱著了。她仿佛根本沒看到我們一樣,自顧自地垂憐著。
碧長溪豈止不是戲子?她根本就不屬於人間吧!
關千鈞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那樣立在原地,兩眼失神。我突然不知哪裏來的衝勁兒,一步跨上前揪住他的領子吼道:“關千鈞!你到底隱瞞了什麼?”
皇帝歎了口氣:“雲妃在她彌留之際都告訴我了……當年我隻是看到了優橋寫給關千鈞的詩詞,卻不知道那是寫給關千鈞的……而在那之前,還作為千鈞你的丫鬟的雲妃就已經發現了這件事對吧?她威脅千鈞你,如若你不給她機會讓她進宮,她就會揭發你。後來優橋死了,你一直以為是雲妃把她逼死的,卻不知,是朕無意中發現的啊!”
“所以……為了保全我自己……我甘心當了雲妃的走狗……我幫助了害死優橋的人……”關千鈞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但那不值得同情!不值得!
“唉……千鈞你知道嗎?為了讓你一步步登上青雲,優橋在我麵前說盡了你的好話。”
我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身體輕飄飄的,不知道姐姐在皇帝麵前唱《霸王別姬》這一臨死的絕唱時是不是也這樣飄然欲仙?別姬,別姬……
碧長溪依然在唱著,她是不是人間物,都不重要了;而她為何要唱這一出,也不重要了;那柄劍為何會出現在她染血的手中,也不重要了……
也許,她本來就隻是一個純純粹粹誕生於《霸王別姬》這戲曲中的戲魂,一遍遍地,重複那絕美的絕唱。
可她為何隻刺死雲妃?
我不知曉,隻是聽皇帝緩緩地說:“……當初朕聽優橋的《霸王別姬》聽得似乎著了魔……直到後來,在關千鈞的幫助下雲妃得以在我麵前唱一曲《霸王別姬》。朕至今還奇怪,雲妃唱的時候怎麼跟優橋那麼相像?”
我正想詢問關千鈞,卻發現不知何時,碧長溪的歌聲已經停止。而那柄雕翅短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今夢
一
我裹緊了風衣,攔下一輛出租車,熟稔地說出目的地:“尚景小區。”
十二月的風像一盆盆刺骨的冷水從車窗衝進來,我借著風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已經三天了,夏教授都沒有跟我聯係。憑她最近的那個考古發現,完全夠格成為別人垂涎的肥肉。總之,我有些擔心她的安危。
這座城市裏有很多從事特殊行當的人,比如我,比如夏教授。我在城南開了一家事務所,夏教授是我的常客。我的事務所隻接手一些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件,而夏教授這位考古學家給我帶來的委托總是充滿了刺激與不尋常。
這次夏教授異常激動地給我展示了一本殘破的古籍。古籍的前麵都是對戲曲的介紹,夏教授激動地把古籍翻到最後一頁,竟然從書皮的夾層裏又抽出一張被撕了一半的紙。
紙上沾著斑斑殷紅的東西,模糊不清。不過,年代這麼久的東西還能保存下來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炎獵你看看這紅色的是什麼?”夏教授把它遞給我。我湊近聞了聞,然後說這絕對是血。
“而且是年輕女子的血哦!”我淺笑道。幹特殊行當的人,沒有點特殊本領怎麼行呢?這是生存之道。我順便拿起了一份報紙,報紙的頭條是《連環失蹤案!都市的黑夜裏潛伏的究竟是什麼?》,我問道:“這件連環失蹤案,你覺得跟這個發現可有關聯?”
“不知道啊,所以才來委托你嘛!對了,這張紙講的是一種契約。”
“什麼契約?”我淡淡地問道,拉開了一罐啤酒。雖然是冬天但啤酒依然是我的最愛。電腦音響唱著《Devilsnevercry》,我把腿架在桌子上。一般來講如果不能引起我的興趣那我就不會接受委托人的事務。
“根據古文的說明,這張紙是一種與妖怪訂下契約的契約書。訂契約的人在紙上滴下十滴血,就能與一種叫別姬的妖怪訂下契約。而與其訂下契約的女子,能夠唱出富有魔性的戲曲《霸王別姬》,聽到這種富有魔性的《霸王別姬》會不由自主地被唱曲女子吸引住……之後的部分被撕掉了,所以隻掌握了這麼多。很邪門是吧?難倒古代也有玄幻小說?”
我隨口“啊啊嗯”了幾聲,關掉電腦屏幕上的網頁。無聊的生活,無聊的事件。
“所以呢?”我拿起沙發上的風衣。
“所以……我希望你去調查一下這個人。”夏教授說著,把一張照片掏出來給我看。照片上的人是W城的副市長鄒連。
“鄒連在城西有一套房子,那房子裏最近忽然住進了一個女人。至於我為什麼會注意到那女人,純粹是個偶然就是了。那天我剛好去那個小區做客,忽然聽到一陣唱曲兒的聲音。我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個女人捧著茶杯在陽台上輕唱。如果僅僅是這樣我也不會來找你,問題是,那女人轉身回房時不知怎麼的打了個趔趄,茶杯裏的東西就灑了出來。那液體順著陽台滴了下來,似乎是……”
“血?”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剛好滴在我身邊的地上。紅色的,我不確定……”
“肯定是血嘍!”我出了門,夏教授跟在我後麵,急慌慌地問:“為什麼啊”
我回頭看她一眼,忽然很想逗逗她:“因為懸疑小說上都這麼寫的啊!”
二
後來我去了城西那個小區,總而言之,用我的一句經典台詞說就是——
嗅到了很不好的味道。
唔……這味道裏有什麼呢?
有血腥味,有詭異味兒,有不屬於人類的氣息。
我沒能聽到顏檸——也就是那個女人唱曲的聲音,在那兒轉悠了一圈直到鄒市長的車子緩緩駛進來我就離開了。
之後的幾天夏教授都沒到我的事務所來,也沒跟我聯係,我隱隱地感覺她出了事,於是決定到她的住所去看看。
出租車在尚景小區門口停下,我付了錢匆匆趕到她所住的603室。進門之前,我在門上畫了一道符。
打開門,一股濃烈的藥水味兒嗆得我一下子往後退了退。走進去,沒人……沒人……直到走進了浴室,才發現夏教授正在浴缸裏昏睡,麵容蒼白。
我趕緊把她從浴缸裏撈出來。毫無疑問,某種外界力量使她昏過去了三天。
不過好在她沒什麼大礙,我忽然異常冷靜起來——事實上我也很少有激動的時候,我把她送到了醫院,留下一張便條和一些現金,便又折回了尚景小區。
夏約榕,也就是夏教授的房子不大,卻收拾得很幹淨。房子整體是溫暖的橙黃色調,鵝黃色的沙發,蘋果綠的電視牆,刷了白漆的木質餐桌……想不到那個平日裏整天與古墓死人文物打交道的夏教授也會這麼有小女人情調。
我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像往常一樣架起了腿,秒針的走動聲此刻顯得格外明顯。我半眯起眼睛,彙聚精神,從指尖凝出一道符冒著金燦燦的火花,猛的往電視牆的左下角扔過去。
這一招“現形火”立馬起了作用,火焰燒灼的地方像是變戲法一樣冒出一個女人。很漂亮,古代裝束,披頭散發,一身月銀繡荷袍上卻沾了斑斑血跡。她忽然一揮手,立刻,從房間四麵湧出許多黑色的像影子一樣的怪物。
“嗬,果然是設下了影子結界啊!”我一聲冷笑。這是妖怪作祟時為了不被人們發現常用的一種招數,召喚出大量的影魘,讓被影魘設下結界的事物與指定的外界隔絕,換言之,把這個事物暫時從指定的記憶中抹去。
而這次的結界,就是把夏教授的住所包括夏教授本人從這棟樓的居民、以及與夏教授有來往的人的記憶中抹去了,所以才沒有人發現異常。至於影魘為什麼知道哪些人與夏教授有來往,是根據夏教授的記憶逆向尋找的。
不過它們沒能找到我是因為我的特殊法力屏蔽了夏教授有關我的記憶。防不勝防,早在那天看到那個顏檸之後我就給夏教授設下了這個小小的開關,影魘探入她的記憶相當於碰觸了開關,於是,就像電路短路一樣,“電流”繞過了有關我的這段記憶。
像群蜂一樣的影魘朝我湧來,像是黑色的海水,整間屋子瞬間都充斥了這種怪物的暗芒。我不耐煩地扯下一粒圓形風衣扣子往下一扔,腳下立刻浮現出一個陣,陣的光芒立刻消釋掉了影魘。隔著被氣流掀動的碎發,我看到那女人麵露驚慌。忽然,她悲苦地低下頭,微張著嘴,卻不發一聲。我雙手的掌心在催力下萌發出小小的綠芽,隨後迅速雙手各長出三枝桃花。我投出六枝桃花,“唰唰”戳進女人身周的地板上。
對不住嘍,夏教授,我看看被戳出六個洞的地板。
女人像一隻掉進陷阱的小鹿一樣恐慌而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的桃花枝。桃花桃木都有驅邪的作用,這可以抑製她的力量。
老實說,看起來這麼人畜無害的女人我實在是沒法兒把她跟“厲鬼”之類的聯係起來。
女人似乎很想逃走,可她努力地掙紮無奈就是動不了。
奇怪啊!她似乎不會說話,我決定把她收進風衣中帶回事務所。
然而,就在我脫下風衣、風衣幻化成一個黑洞時,女人忽然抬起頭來,她這一抬頭,我被嚇了一跳。她雙眼貯滿莫大的悲憤,那樣子完全不是剛剛那楚楚可憐的姿態。她依舊一聲不發,但收斂了淚水陰惻惻地看著我。
我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三
她身上的衣袍突然劇烈地翻動起來,衣袖裏像是藏了兩股龍卷風。同時,雙眼的瞳孔瞬間放大,空洞而詭異。
她忽然能動了,她開始舞、唱……唱的是《霸王別姬》。
不好!千萬別給控製住了!我想起夏教授的話。“無畏-雁門!”我立刻在身周升起一個結界,四麵紅色光牆上的六芒星飛轉起來。女人唱得越來越悲涼,淒淒慘慘戚戚,舞步越來越瘋狂,六芒星的光芒閃爍不停。下一秒,我看到白亮的光芒飛轉著,不知何時,她手中多了一柄沾血的劍!
衣袖翻飛,她極其優美的一個回身,笑得極為妖媚,六枝赤血桃花全部被輕易斬斷。“披靡-驚鴻!”隨著我一聲令,七七四十九隻符紙化成的烈焰飛雀叫囂著撲向女人。女人又是嫵媚一笑,手中的劍拋向半空,幻化出一個無數柄匕首組成的漩渦包圍了她,漩渦的青色光芒鋒芒突顯,羽毛紛飛,我的“驚鴻”被破解了。
我正欲再設一個“風煙陣”,她忽然把劍往地上狠狠一戳,借那股衝勁兒飛躍出了陽台!同時,劍變小在半空中穩穩當當收進了她的心髒部位。
我氣喘籲籲,早知道就小心為妙。再看看四周,一片狼藉,夏教授肯定會殺了我。
愣了半晌,我想到是不是應該追上去,但又追不上了。最後我忽然想到:妖怪在人界生存需要大量的力量補給,這女人剛剛消耗了不少元氣,她肯定會去找補給。那麼,她會去哪兒呢?
我想到了顏檸。
擼順風衣,在衛生間裏捧了一捧水澆濕了臉,我走出603室,決定從一條小路抄到顏檸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