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斌回答:“姐和姐夫告訴我的。說您至今一直沒法原諒他。”
我歎口氣,說:“多少年過去了,何必重提……你也老大不小了,告訴你也沒關係。賀一鵬是當年礦上的小青年,去礦上的那年比你還小,與一個藏族姑娘發生了婚前性行為,讓姑娘懷了孕,結果跑了。人家姑娘在生產的時候難產,大出血,死了。那個姑娘是你爸和你外公的救命恩人。故事就這麼簡單。賀一鵬前陣子還打電話來,說要來成都看我,我拒絕了,不想見他,免得打擾我的清靜。對了,你怎麼對這件事感興趣?”
孩子他媽這時候回來了,見寶貝兒子回家,自然是滿臉歡笑。最近這段時間,我們突然發現兒子開始懂事了,再也不是前幾年和我對著幹的毛躁青年。
蕭斌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了我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爸,你覺得我在結婚前耍過幾個女朋友?”
“你自己的事我怎麼知道?怎麼來問我?”我說。在我印象中,兒子結婚前,先後帶過3個不同的女孩子回家,有成都本地的,也有外地的。現在的年輕人,耍耍朋友是很平常的事情。至於兒子是否是真心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曾多次罵過他沒有責任、不重感情之類的話,但教育效果並不明顯。
蕭斌說:“我告訴你吧,起碼有十來個了。你可以罵我,但我隻想對你坦誠。說得不好聽點,那叫玩弄女性;說得好聽點,這叫自由戀愛。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不隻我這樣,已經很普遍了。你說我犯法了嗎?”
“男歡女愛你情我願,你沒犯法,但有損道德。要是放在幾十年前,你可以去坐牢了。”我咬著牙,怒氣衝衝地說完,心裏蠻不是滋味。設若時過境遷,我也趕上了今天的時代,就一定能成為正人君子嗎?答案是否定的。兒子的風言風語我也早有耳聞,今天他居然向我如此坦誠,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蕭斌繞了半天,終於說到了重點上:“賀一鵬當年幹的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您卻一直放不下,隻不過因為受害者是救命恩人,沒有這層關係,您估計也不一定管得著。您充當了法官的角色,現在又要怎樣審判您兒子呢?”
我無奈地說:“當年我年輕氣盛,的確如你所說的那樣。現在社會上男女關係那麼亂,我這樣的老古董看不慣又能怎樣。”
蕭斌說:“那您為何不想見賀一鵬?還在恨他?”
我說:“恨一個人太累,我想把他忘了卻忘不掉。不見他,是不想舊事重提。”
蕭斌說:“羌塘愛心助學基金就是他設立的,他一直在為年輕時的衝動過錯而贖罪。他現在是大地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我就是在他的成都分公司上班。”羌塘,不就是藏北草原的別稱麼?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真小,連忙問:“他知不知道你是我兒子?”
“一開始並不知道。有一次飯局上,我們無意中閑聊,談到西藏的話題,他說他曾經在那裏挖過煤。我想起您和咱媽在土堆拉的往事,便跟他套近乎。結果把我吃驚壞了,他居然認識您,而他呢,也驚訝壞了。世界真小。”
“你是要充當說客?”
“他當年當完兵後,做了幾年小生意。20世紀90年代中期,跟朋友一起成立了房地產開發公司,賺了很多錢,離過好多次婚。前幾年得了肝癌,到了晚期,治愈率隻有百分之三十多,他的病居然治好了。病好了之後,他覺得人活著不光是為了錢,就開始做慈善事業。於是,創辦了羌塘愛心助學基金,為藏北窮苦牧民家的子女提供助學金,還在貴州、甘肅建了不少小學。他想來看您,隻是來找老朋友敘敘舊。這些話是他讓我告訴您的。”蕭斌一字一句地說。
沉默了良久,我一聲長歎:“他的確能幹。你估計也受了不少他的恩惠,唉……”
蕭斌說:“我沒受到他的恩惠,我是自己幹到了中層,才有機會跟公司老總一起吃飯,才能認識他。爸,作為男人其實我挺理解賀一鵬的。土堆拉煤礦那麼艱苦,人的精神又那麼空虛,換作是我,恐怕一個星期也待不下去。古人說過,食色,性也。放在現在,他那種事再正常不過,而您的角色卻跟個封建衛道者一樣。”
我心裏一陣苦澀,說:“時代不一樣,當時大家都很保守。再說,那裏是民族地區,每個人都應該像愛護自己的手足一樣去愛護民族兄弟感情。”賀一鵬完成了道德良心的救贖,他並非道德的完人,可我也不是完人,何苦苛求別人完美呢?歎了口氣,我繼續說:“當年礦上那麼多人,我無疑是最幸運、最該知足的。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也有了。現在想想,上天對我不薄啊,我把強巴、吳有根、賀一鵬的福分都搶來了。”
蕭斌說:“我倒是覺得,土堆拉煤礦效率那麼低下,放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本就不該建立,那麼高的海拔建什麼煤礦,完全沒有必要。你們都是時代的犧牲品,都是時代的悲劇,卻甘願跟傻子一樣去犧牲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