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後,也就是女兒蕭娟出生的那會兒,住宿區的公雞、母雞逐漸多了起來。也許是先入為主的關係,別的雞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還在努力適應的時候,家裏的那隻蘆花雞儼然成了雞群裏的“女王”。同事在室外給自家的雞喂食,它不但跑過去大快朵頤,還霸道地趕走別的雞。別看它體形小,耀武揚威起來連公雞也讓它三分。更可笑的是,它總是居於雞食最中央的位置,吃起食來誰也不讓;吃飽了後發號施令,別的雞這才敢湊上去進食。久而久之,一些工人心裏不樂意了,可又不好發作,隻好關起門來喂養。看到此情此景,礦上的同誌們在茶餘飯後又多了一件有趣的談資。
蘆花雞的神奇,還在於它通人性。下蛋的時候,從來隻在窩裏下。中午一點左右,它“咯咯”幾聲,就表示一枚雞蛋落地了,這正是我上午下班的時間。
此外,它還有幸成了吳有根的“救命恩人”。雞成為人的恩人,這得從吳有根生病說起。
在礦上,最怕的就是生病。因為嚴重的缺氧、惡劣的自然條件以及藥品的缺乏,一場小病往往也會把人折騰得掉下好幾斤肉。這一年冬天,吳有根病了,一病就是半個月不起,因為吃了雞蛋,神奇地病愈了。
吳有根生病的起因是幹活兒的時候著了涼,回家後就一直打噴嚏。他一開始還以為隻是患了場小感冒,也沒在意,照樣去挑水挑煤,誰知第二天就一病不起了。躺在病床上,他嘴唇烏青,高燒不退。他家屬沒在,這回可忙壞了我和嶽父,我們都是一下班就往他家裏趕,忙前忙後地照顧他。看他那情形,一直高燒不退,連厚厚的大衣和棉被都濕了,大家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小蕭,我沒事了,你快去忙吧。十多年了,還是頭一回生病,真是奇怪。”他躺床上還時時不忘嘮叨。
“書記,被子已經鋪好了,特地加厚了,開水也倒好了,你有什麼緊急情況就喊一聲。”我說完,就去忙活了。
之後一連十多天,吳有根都是白天低燒、晚上高燒,無論怎麼吃藥也不見好轉。這些日子以來,他茶飯不思,渾身虛弱極了。可他還是很要強,自信身體健壯,從不叫苦。叫他去拉薩住院,他死活不肯,說什麼“輕傷不下火線”。
這段時間,蘆花雞雞蛋派上用場了。那一次,我和嶽父都去忙活了,吳有根餓得眼冒金星,又找不到合適的吃的。這時,突然我家屋裏傳來“咯咯嗒、咯咯嗒”的雞叫聲。吳有根摸著牆壁,喘著粗氣,走到我家裏。那時,礦上從沒有誰家鎖門,也不擔心有小偷。他走進家門,趕跑了蘆花雞,搶過它產下的一顆新鮮雞蛋,在牆上一磕,從破口處貪婪地吸了起來。這一吸,他煥發了精神,吸過幾次,病居然慢慢好了。
他滿臉慚愧地找上我,“對不起,把你們家寶貝雞蛋給吃了。”
我哈哈一笑說:“哪裏哪裏,那雞蛋是靈丹妙藥,書記想吃盡管拿去吃。”
據吳有根當時的回憶,他第一次拿到雞蛋的時候,是一口氣吞下去的。後來,再看看那雞蛋,都不忍心把它敲破,而是把蛋放在手心,用一種感恩之情來凝視它。這不是一顆普通的雞蛋,而是一顆救命蛋。他從小到大吃過多少個顆蛋,唯有蘆花雞生的蛋最為珍貴。他虔誠地凝視著蛋,內心的感激與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可是雞蛋畢竟稀罕,它的意義非同尋常,那個時刻雞蛋是他唯一想吃的東西,最終他不得不把它敲破,生吃了。
幾天後,吳書記臉色逐漸好了,病也慢慢痊愈了,他一見人就說小蕭家的蘆花雞是他的救命恩人,工人們不相信,可他說的次數多了,大家看這隻蘆花雞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雞蛋不是藥品,並沒祛除感冒發燒的功效,現在想來,那最多是一種巧合吧。病好後,我開起玩笑,戲謔地問他:“生雞蛋你也敢吃啊,一定腥得很。”
吳有根一本正經地說:“你大錯特錯了,生雞蛋有一種淡淡的清新的香味,吃完還口有餘香。吃進去後,胃裏都充滿了陽光。”
我說:“要是讓我吃,一定得吐出來。”
他擺擺手,說:“不懂吃雞蛋的人隻會把蛋煮熟,那是營養的浪費。真得感謝你家的這隻雞啊,沒有它,說不定我這次就扛不過去了。”
這件事後,我對蘆花雞愈加喜愛了。心裏琢磨著,要是它因病而死去,都舍不得殺了吃。蘆花雞最後還是死了。兩年之後,我休假時托人把它帶去拉薩喂養,遺憾的是它回到礦區的時候,因為吃得太胖,沒多久就“壯烈犧牲”。雖然沒有解剖,但我知道死因跟那隻公雞一樣,都是高原惹的禍。我和吳有根把它埋了起來,舍不得吃,心裏一陣陣酸楚。這是後話。
之後幾年,我家的雞慢慢多了起來,吳有根家也養起了雞,但最令我們懷念的還是那隻跋涉千裏而來的四川蘆花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