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是心非,急忙擺擺手,說:“婚姻之事我做不了主。我寫信給家裏,看看父母的意見。”
老程點點頭。這天晚上,我就把信寫好了,把大致的情況跟遠在江蘇的二老作了說明。至於我與老程雪夜遇險一事,隻字未提。
信寄出去後,我的心情發生了很多變化。之前,我盡管也想找個女人結婚,但一直忙於工作,基本沒認真考慮過。我不是工作狂,也不是人格高尚一些,而是因為當年對兩性之事實在無知。
在老家的時候,大約是在我17歲那年,我就曾紅著臉小聲問一個已婚的工人,老王,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老王一本正經地說,女人生的啊。我急了,說,這個我知道,我是問是不是肛門生的?老王繃緊臉說,從肚臍眼生的。我羞愧難當,窘態百出。旁邊的老王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說,娃娃是從女人尿尿的地方生出來的,我們都是這樣生出來的。我恍然大悟,喃喃自語,我還以為是女人的頭裏有個小頭,肚子裏有個小肚子,胳膊裏有個小胳膊,腿裏有個小腿,一拚湊就成了小孩子……
女人生孩子要用尿尿的地方,男人生孩子也要用尿尿的地方,這就是我20多歲時了解到的幾乎全部的性知識。性是禁忌,也是羞恥。但對於血氣方剛的青年,有關性的話題是永遠也繞不開的話題。
現在,突然有人說要把女兒嫁給我,我除了一時手腳無措之外,更多的是沾沾自喜、想入非非了,仿佛老婆唾手可得一樣,滿腦子想的都是異性的奇妙。
可是一想到墳墓下的強巴,我頓時覺得自己是個無恥小人。要是沒有他的死,要是沒有那場災難,哪裏會有我的姻緣?可是再一想,他的死和我的姻緣之間並沒有必然關係,是因為雪災和事故才造成他的死亡和我的婚姻,出現一悲一喜兩種結局。想到這裏,我才逐漸心安。
礦區生活之所以單調寂寞,一是因為環境惡劣、信息閉塞,二是因為性別失衡。環境前文已經談了,現在隻談性別。偌大的礦區,七八十名工人,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僅有的幾名女性,也是工人的妻子。這些女性也是礦區的職工,幹的是跟男人一樣的重活兒,常年風吹日曬,皮膚和體型甚至都跟男性無異。很多時候,工人們會相互開一些低俗的玩笑。在當時,流傳很廣的一句話是“見到一頭犛牛也是公的”,足見大家的無奈。
不是大家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而是壓根兒就沒有接觸、認識異性的機會,所以,礦上好幾個40多歲的男人還是“孤家寡人”。在當時,全國許多地方的老百姓每年還是青黃不接,經常有餓肚子的狀況發生。而我們礦上雖說吃得不好,但起碼能保證衣食無憂。盡管如此,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跟我們上高原,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有女性願意幹,也沒機會去接觸。有幾個大齡工人在老家也相中了合適的對象,但人家一聽要去西藏,就跟拉去槍斃一樣不情願,趕緊讓媒人把婚事給退了。西藏,在他們眼裏無疑是唐僧去的西天,是天涯、海角、地極,誰家裏又舍得讓閨女去上刀山、下油鍋呢?
不僅是礦區,在20世紀70年代的支邊、援藏的漢族幹部職工隊伍裏,男女性別失衡的現象普遍存在。漢族幹部職工隊伍大多為男性,結果導致了嚴重的男多女少。為此,每個地方還鬧出了很多有關性別失衡的笑話,有些笑話一直留傳至今。
在一些縣城、鄉鎮上,甚至在拉薩市區,見到了剛參加工作的年輕女性,無論美醜妍媸,男人們都會一擁而上,獻殷勤的,跑腿的,生活起居上百般照顧的……為了老婆,男同胞們使出渾身解數,極盡誇張之能事。最後,能成功的隻有一個,惹得競爭失敗者咬牙切齒但又無計可施。盡管如此,情敵之間的關係還是很融洽的,大家公平競爭,失敗者盡管心裏不舒坦,但從不使詐,從不耍陰險手段。這就是那時候的年輕人,觀念還很淳樸。當然也有一些幹部職工,直接娶了當地的藏族姑娘來完成終身大事,通過民族通婚的方式來成就一段姻緣佳話。
再說我寫好信後,便急切地等待老家的回信。這期間,陸續向老程打聽了一些程臘梅的情況。老程20世紀50年代在拉薩當兵,退伍後回家娶了同村的姑娘,先後生了兩個孩子,程臘梅是老大,家裏還有個弟弟。60年代初,從戰友那得知西藏招工的消息,老程就辭別家人支援西藏建設來了。程臘梅今年18歲,跟母親住在綿陽老家。
“我們這些在西藏待過的人,對西藏還是有感情的。內地氣候環境好,但待久了還是會深深想念西藏這個地方。那一年,我響應國家的號召,就來到了土堆拉煤礦。別人說我瓜,罵我寶器,老婆也不理解,但我知道我做的絕對沒有錯。”老程對我說。對於他,除了之前的尊敬外,我又多了一份理解。我們共同從死神手中僥幸逃脫,這是一份患難之交的真情。對於這位可能成為我嶽父的中年人,我們之間從感情上也更加親近了。
耐心地等了一個多月,我盼來了父母的回信。信的內容讓我大失所望,二老不同意這門親事,原因很簡單,因為四川跟江蘇隔得太遠,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兩個省份的距離被無限放大。我沒把信的內容告訴老程,解釋道:“現在講究自由戀愛、男女平等,先了解了解對方才能拿主意。人都沒見過,叫我如何做決定?”老程聽後,盡管不高興,不過也覺得我說得有理,就點了點頭。
我的話原本隻是敷衍老程的,雖不是戲言,但至少也是出於好意,沒想到這位較真的老兵居然把話當真了,隻為了生死患難之中的一句承諾。——這年夏天,程臘梅坐了8天9夜的車來到了土堆拉煤礦!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有位礦上的川籍工人回四川探親,老程知道後再三懇求他要把自己的女兒帶到礦上來。那位工人一開始死活不同意,以交通不便、路途危險、礦區高寒等多種理由來搪塞,這時老程的倔脾氣發作了,死纏爛打之下,最終迫使對方同意了。
1975年7月底的一天,程臘梅來了。踏著滿路風塵,這個四川少女日夜兼程就這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