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五(3 / 3)

15日黃昏,我們到達安多縣境內,沒有下雪,也沒有刮風,看來今天晚上沒有大的降雪。我對強巴說:“要不要在這邊借宿,先休息一晚上,我們明天再回去?”

強巴說:“沒事,都要到家門口了。我們趕夜路,爭取今晚上就到礦上。”對他的判斷和技術,我是充分信任的。他是我學習駕駛的授業恩師,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呢?

車子停下做了次檢查,我們知道車況良好後,一行五人繼續趕路。約莫一個多小時後,天氣突變,狂風夾雜著巨大的雪花鋪天蓋地地落下,能見度極低。更要命的是,我和強巴在前麵開路的車熄火了,下車檢查,沒發現有什麼毛病。

我朝車胎踢了一腳,失去了鎮靜,怒喊道:“該死,現在怎麼辦?”

風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氣溫越來越低,我們把所有的禦寒衣物全部裹在了身上。寒風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往身上鑽。大家的目光都對準了強巴,希望他能有辦法脫困。

強巴沉默了一會兒,對著另外兩名司機說:“程愛國留下,你們兩人開車先回礦上,我們3個留下來看車。”

我說:“不行,大家一起來的,應該一起回去。”

強巴憂心忡忡地說:“等他們兩個先走,到廠裏找人再想辦法,我們3個人留在車上過夜,隻有這個辦法了。哎,都怪我沒聽你的。”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六神無主,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辦法,隻能按著強巴的方法做了。

待兩名年輕司機開著車走後,我們渾身顫抖著,鑽進了拋錨車的駕駛室,相互抱成一團。入夜,天氣仍然異常寒冷,我們凍得牙都在打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愛國似乎受不了了,操著四川口音,哭喪著臉說:“廠長,這樣下去我們要凍死。我還有老婆、女兒……”

“不會的,再堅持一會兒就天亮了,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救我們。”我在給他打氣,既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強巴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辦?都是我自信過頭導致的,都是我的錯。”

我沒有接話,隻是更加用力地摟緊了他和程愛國,心裏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難道這個晚上,我就要在車上凍死嗎?

強巴冷靜地說:“看來隻有一個辦法了,我繼續待在車上。車是國家財產,丟不得。你們自己去設法保命了,往回走,走到安多縣城肯定有活路。”

我愣了一下,說:“那你咋辦?”

強巴爽朗地一笑,說:“我是藏族人,體質比你們好。有我留在車上,你們大可放心。快走吧,別再耽誤時間了。”

正當我猶豫不決之際,程愛國低聲說:“在車上也可能被凍死,在外麵也可能被凍死,還不如下車,看能不能走回安多,那樣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實際上,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環境下,野外環境跟車內環境的氣溫差不多,而往有人家的地方走,說不定才有一線生機。

也許出於求生本能,我聽信了程愛國的話,把強巴狠心地拋在車上,就跟程愛國相互攙扶著往原路走去。飛雪狂吼的青藏公路上,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很快被雪覆蓋。能見度還是很低,我和程愛國緊緊摟抱著,在茫茫雪海艱難跋涉。

約莫走了半個小時,我感覺雪已經淹沒膝蓋了,難道是迷路了?我小心地向程愛國詢問。程愛國說,是不對勁啊,咋個辦?我的頭皮發麻,陷入絕望之中。

這注定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晚,想要得救,唯有依靠意誌去堅持。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厚,氣溫越來越低,整個人好像全身沒有穿一絲衣服一樣裸露在雪地裏。更要命的是感覺腿越來越短,渾身越來越沒力氣。如果在高空俯視的話,我和程愛國肯定像兩隻緩慢的蝸牛在爬行,越到後麵速度越慢,就像兩隻在原地蠕動的蟲子。

我在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哪怕是一寸一寸地移動,也要堅持走下去,這不僅是為了保命還是為了強巴。盡管強巴也有過失,但我作為領導責任更大。話說回來,這種天災人禍在雪域高原是避免不了的。隻要等我找到棲身之所恢複體力,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去營救他。強巴在寒夜裏,為了守護車輛上公家的財物,坐在沒有一絲暖氣的駕駛室裏,也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樣了,會不會已經凍死了呢?我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顧不得撲麵嗆嘴的冰雪,我和程愛國繼續奮力前進。我不知道這樣的爬行究竟有沒有意義,也不知道安多縣城是否就離我越來越近,更不知道能不能見到第二天的黎明的曙光。程愛國似乎快失去知覺了,隻是憑借本能在向前移動,越到後來,我感覺攙扶他的胳膊越來越費勁。我們氣喘如牛,依靠頑強的意誌繼續前行。這時的溫度,起碼在零下三十度以下。

這時,程愛國拉住我的手,幾乎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低聲對我說:“小蕭,從你一開始來到礦上我就很喜歡你這個娃兒……要是我挺不住了,就把我撂在這裏……你要是能活下來就娶我女兒程臘梅,她沒文化,但人長得還算標致……你年紀也不小了,礦上沒女娃娃,你娶了她,不要嫌棄她。她和她媽在四川綿陽,以後她們就全靠你了……這是我的心願,希望你答應我……”

我先是一愣,然後說:“別胡思亂想了,我們一定能走出去。”

他似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思維也慢慢模糊了,拽痛了我的手,說:“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想都沒想就點著頭,先保住命再說,沒了小命一切都是白搭。見我答應了,他隨即暈了過去。我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他還是沒有醒來。

我仰天長歎,難道今晚注定就要凍死在雪原嗎?強巴隻怕已經凶多吉少,我不能再拋下程愛國了,否則,我這個做領導的日後有何顏麵去麵對礦上的同誌?抱著最後的信念,我半拖半拽著程愛國的衣服,使勁往前方拖去,速度更慢了。

也許是天不絕我,到後來雪居然停了,風也停了。不遠處,依稀有燈火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