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誅音·琅羽門(2 / 3)

風隱放下挑動篝火的樹枝,轉過頭來,深不可測的目光從她臉上瞥過,冷笑一聲:“用促眠靈咒拖住我,獨自對付鳳綰。樂執令大人,你如今好大的本事!”

“風……風隱師兄……”她自知理虧,不敢搭腔。

“那鎖龍扣是真寶物,龍都逃不過它的鉗製,你當你是誰?”風隱轉回了頭,留給她一個冰冷的背影,“你這傷,至少要休養半年。”

“不可!鳳綰已被我所傷,隻要乘勝追擊,必能……”她掙紮著想起身,傷口處忽然撕心裂肺地疼,她呻吟一聲,又倒在了柔軟的毛絨大氅上。

“你給我安靜一點。”風隱背對著她,忽然扔了一串果子來,穩準地落在她麵前。

白柔吃了一顆,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彌漫開來,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她摸了摸懷裏:“師兄,我的塤……”

“在我這裏。”冷冰冰的聲音。

“師兄……這塤,你還是把它……”白柔試圖說服他將神塤要回,尋找那個人的下落,以及當年琅羽門散的真相……

“原本我僅是保管,今日我改了主意。”風隱轉過身來看著她,火光在他身後燃燒,他的臉隱沒於黑暗之中,一雙眸子卻熠熠地亮著,“白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白柔,他語氣冷淡地喚她白柔。不知為何,這聲呼喚不是記憶中熟悉的笨雪團,自己的名姓竟然變得硬邦邦的陌生,戳在心口上微微地泛疼。

“我什麼心思?”她反問道,語氣卻失了強硬。

“身為樂執令,你自然知道,以權謀私,門內聖物擅為私用是何罪責。”風隱冷笑一聲,道,“想找他?”

白柔回避起他的目光來。

風隱的聲音冷冽得近乎殘忍,刀子一樣割著她的心:“他已經死了!你還不肯信?還是你非要瞧一眼他是不是在幽冥地府?白柔,師傅已經死了,琅羽門已經散了,隻有你一個人還不清醒!”

“閉嘴!”白柔氣得去推搡他,“師傅……不會死的!他法力高強已入化境,隻差飛升九曜一步……他,一定還……”

他忽然笑了起來:“你終是說了心裏話。身為門人,可知動了凡塵之情,有何罪責?”

白柔低下頭,默然不語。

“罪該逐出琅羽門。”風隱的聲音此時冷靜得雲淡風輕,“白柔,你不配做樂執令。不,你連做一介普通門人都不配。”

白柔緊緊攥著他衣襟的手,無力地落了下來。

那年她被風隱帶到師傅麵前,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看著麵前的男子。師傅綸巾青衫,隻給她留下一個深邃側臉,陽光從他身後灌入視線,盈暈淺淺,好似光環。

師傅,雖然是琅羽門內最高的人,從來都是一副淡然微笑的模樣,君子如玉,溫潤純淨。明明是那樣和藹的人,她卻隻能匍匐地上,才敢仰望。

她記得在琅羽時發生的一切事情,唯獨師傅去世,門內大亂那一段記憶,任憑她如何回憶,也始終記不起來。

她未親眼見到師傅死去,在心裏不肯相信。懷著這樣卑微的期待,以追尋叛徒的名義造了人頭神塤,是想處置了鳳綰之後,用它窺探師傅的蹤跡。退一萬步講,即便他死了,神塤自然會給她當年琅羽門散的真相,師傅到底是被何人害死,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白柔不吭聲,懷著這樣倔強的念頭複又在大氅上躺好,合上眼簾,沉沉睡去。

未曾留意,那一晚,頭頂燦爛的星光,美得迷亂人眼。

三、

接下來的幾天兩個人都冷著臉孔不說話,卻心有靈犀地一起去琅羽舊址在師傅靈前上了一炷香。

拜祭之後,風隱啟開一壇老酒,坐在碧波靜謐的湖水邊喝起來。喝到一半,將剩下的酒水悉數傾倒在水中,碧藍的清波映著湖光山色,四下隻剩沉默。

沉默了不多久,似乎是喝了酒的關係,風隱今日的話多了不少:

“師傅死後,琅羽門仇家曾來尋仇,許多靈力低下的門人死於劫難。門人四散,他們手上的樂器又成了其他修真門派爭相搶奪的寶貝。那些家夥搶物殺人,視人命如草芥……如今幸存的門人,不知還剩下多少。”

說到這裏,風隱忽然笑了起來,伸手撥亂白柔一頭銀發:“想不到你這般棱角分明的笨蛋還活著!”

白柔微微低了頭:“我是生來戴孝的雪子。算命的說了,縱然我身邊人都死盡了,我也不會死。”

身如浮萍,一世孤獨。八個字,好似她一生的判詞。這讓她痛恨至今的八個字,好像刻在身上的文身,怎麼躲,怎麼逃,都抹不掉。

“好羨慕你呢。”他的水目中帶著幾分醉意,笑眯眯道,“隻要活著便有各種開心的事情,所有心願,總有達成的希望。”

隻要活著,心願便有達成的希望嗎?

他拉起她的手,疊在自己左掌上,伸出食指,在她的掌紋上橫著截下一畫。白柔隻感覺手心仿佛有電流躥過,再看過去時,原本的掌紋處,被霸道地攔腰橫截了一道。

“我把自己寫進你的命裏了。”風隱醉醺醺地大笑,“你的命理已經改變,今後的日子,有我陪著你!”

“你瘋了!”白柔想撤回手,卻根本抵不過對方的力氣,正想發作,冷不防地被他整個人都扯過去,下一刻,風隱帶著酒氣的嘴便壓上了她的嘴。

“笨雪團,我不飛升九曜了,我們兩個在一起,好不好?”

四、

風隱師兄……對她竟然抱有如此情愫?白柔呆呆地坐在水畔,身邊是倒地大睡的風隱,四處靜謐得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好像剛剛的一幕不曾發生過一般。

她早就知道,風隱和其他門人不一樣。琅羽門下之人,習樂修煉的最終目的,是飛升到傳說的九曜洲上,成為長生不老的散仙,讓那九曜神洲都縈繞著琅羽仙樂縹緲。

能擁有如此榮幸的門人自古不多,除了要天資必須優秀、體質適宜修煉、後天勤奮,最重要的,是要內心澄明,不能沾染世俗功利,不能惹上兒女私情。此上種種具備,便是“羽人”。即,突破化境,可飛升九曜的候選之人。

所以當白柔得知整日以捉弄自己為樂的風隱竟然是和師傅一樣的羽人,當時是吃了一大驚。此後,每次碰麵,風隱總會得意揚揚地捏她的臉:“嫉妒嗎?你師兄我飛升九曜的那天,要不要我帶你上去看看風景?”

白柔便覺得,仙人的門檻真是太低了。

風隱的呼嚕聲大得如同雷鳴,她歎息一聲,將雪白大氅蓋在他身上。這皮毛大氅也是奇怪,一麵玄色一麵雪白,兩麵都是觸感柔軟的毛皮,蓋在身上不冷不熱,冬夏皆宜。

不知這位古怪師兄從哪裏搞來這麼個寶貝。正思索間,極其微小的窸窣聲傳入耳朵,排簫自動懸浮於半空,她正要激發真氣,卻被身邊之人按住了手:

“莫急。是我的故人。”他的眼簾仍是合著,臉上的笑意卻已經蕩漾開來,“他們跟了我一路,今日,終是需要有個了斷。”

樹林後麵出現了三五個人,這幾人眼神淩厲,攜帶兵器都非凡物。白柔看了一眼便猜到這些人的意圖——他們本是十洲大陸上的修真之人,搶奪仙物,可使修煉簡單得多。琅羽以鑄造仙樂器著稱,得一樂器,再加以鍛造,便是上好的武器。

“聽聞你們鑄了神塤。”為首一人態度甚是傲慢,“將你二人的樂器一起雙手交上,我們可以留下你們的賤命。”

“你們屠戮我琅羽門人無數,今時今日,你們想逃也來不及了。”風隱笑了笑,懶懶地脫下大氅,披在白柔身上。

“哈哈哈哈——你們兩個,一個是受了重傷的弱女,一個是化境失敗的病秧,”對方囂張地大笑,“一對可憐蟲隻剩嘴硬!”

風隱從懷裏取出人頭塤:“你們想要的,可就是它?”

當那神塤出現之時,對方幾人眼神熠熠,滿是貪婪。

下一刻,風隱高舉起手,將塤狠狠地摜在地上,隻聽得一聲淒厲的哀鳴,塤內綻放出煙花般的精魅直衝雲霄後又俯衝下來,戀戀不舍地在碎片邊盤旋許久,其聲如泣,久久不肯離去。

“啊!”對方幾人,包括白柔在內都發出一聲驚呼。

白柔毫不含糊,排簫早已從身後出現浮在半空,她以靈力鬥氣禦簫,奏起一曲《戰意雄調》,樂曲攜帶飛沙走石直衝對方。卻見那為首一人傲慢地在半空中畫了一個新月形狀,那慷慨激昂的樂曲頓時沒了聲響。

敵方一人冷笑一聲,雙手結印,禦劍朝他們飛來。在那一瞬間,一把劍幻化成千萬把,當白柔正想奏出護衛之曲時,風隱將她攔在身後,洞簫飛出,直直地朝著那劍影之中飛去,將其中一把利劍一敲兩段,那眼花繚亂的劍影,瞬間消失。

“師兄……”白柔不想成為累贅,風隱搖頭,指了指她的肩膀。

低頭看去,原本結痂的傷口又滲出了血來,將她的上襦染得鮮紅一片。

“這些人早有準備,音律奈何不得他們。”風隱笑了笑,伸手在她頭頂摩挲了幾下,下一刻,他將她身子重重地向後推倒——

她竟然沒有倒地,而是直接漂浮在半空中,朝自己身下望去,隻見風隱隨身攜帶的雪白洞簫浮著一朵祥雲,將她牢靠地托了起來。

白柔整個人被洞簫浮起,如同仙人般禦簫而行,在上空穩穩盤旋幾圈後,風隱大喊道:“遁!”

“師兄!”變故突生,白柔浮在半空,敵方幾人紛紛朝風隱撲過來,卻好像被一層無形的牆阻隔了一般。風隱站在原地,帶著微笑仰頭看她:

“笨雪團,師兄要為門派報仇了,以後你一個人要謹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