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淚斑斕
封麵故事
作者:楊千紫
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尋常女子的十六歲生辰,或許隻能得到一個紅皮雞蛋,抑或是一根紅色頭綾。而我,卻得到白玉滿堂,金山銀海,全國各地進貢來的奇珍異寶流水似的被運進府裏。誰都曉得江夕瑤的父親是當朝宰相,權傾天下,那些禮物我這個做壽星的喜不喜歡不要緊,隻要夠貴重,便能入宰相的法眼,也便算是投對了石子問出了明路。
很多個盤旋的夢裏,我憶起那個男子。春衫薄袖,眉眼如黛,像一塊溫潤的美玉,光是瞧著,就讓人直直暖進心裏去。
隻是每每醒來,我總是失望,身邊不但沒有夢裏人,甚至連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爹爹常年在外,哥哥們也不知去向,身邊仆婦成群,可是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
所以,除了想念那個人,多年來我別無嗜好。然而初遇已是六年前,不知如今的他,倘若出現在我麵前,我可還能認得出來?他也早就忘了我吧。那個身量隻到他腰間的小丫頭,仰頭看他的樣子,就像在看頭頂那一片湛湛青天。
雪落梅開的好時節,爹爹難得回家來為我主持大局。江家園子裏梅香四溢,師爺卻在一旁清點著禮品,姓甚名誰送了價值幾千幾百金的首飾,姓甚名誰送了哪朝哪位名人的字畫……我卻忽然聽到一個人,名叫秦瓊燁,隻是送了一擔壽麵給我。在場所有人都笑了,也包括我,心想誰這麼有趣,竟會送這個給我,分明是下我爹的麵子吧。
爹爹卻依然眯著眼睛,傾聽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奉承逢迎。多少鄉紳巨富,以與江氏為伍而驕傲自豪。大廈將傾,非一木之所支,若不是有這麼多趨炎附勢的人在,我爹也不至於到此地步。我歎了一聲,又想起六年前那個男子,幫著那時身量矮小的我取下掛在樹上的紙鳶,春衫薄袖,眉眼如黛,像一塊溫潤的美玉,讓人過目難忘。
就在這時,庭院大門忽然被打開,一位錦衣公子在眾人簇擁之下無奈走來,滿臉為難之色,衣袂翩躚,眉眼如黛,竟然是他!
我眨眨眼睛,疑心這是個夢。周遭一切聲音離我遠去,隻有他的身影,在我眼前無比清晰。在眾人推搡間,他離我越來越近,我聽見有人喚他:瓊燁。
絲竹管弦聲聲入耳,遠處山頂寺廟的鍾聲遠遠傳來,我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望著眼前衣香鬢影的舞姬妖嬈招展,流水席上珍饈百味俱全,側耳傾聽自遠方而來的暮鼓晨鍾,忽然覺得眼前這絢麗的人間煙火,其實與我無關——我的眼中,隻看見他。
二.{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的生辰宴會自然達官雲集,人一多,嘴就雜,關於他的事情,我坐在原地也聽得一清二楚了。
瓊燁姓秦,出身寒門,憑借過人才學高中狀元,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去年剛剛喪妻。瓊燁為人清廉,早年被老百姓稱作“青天父母官”,現在升入內閣,風頭正盛。滿朝都是我爹的黨羽,隻有他清蓮一枝,不肯同流合汙。
自我懂事以來,我的壽宴就無非是我爹用來斂財的一個舞台,於我毫無價值。可是今日,我竟然遇見了他,仿佛周遭一切都亮了起來,真真是“蓬蓽生輝”。我望著那個人,在觥籌燈影中無奈地應對著,那雙眉眼與過去一樣,深處的光澤依然柔軟,就像兩顆上好的黑珍珠,烏溜溜的仿佛能轉到人心裏去。
我站起身,提起曳地鑲金絲雲紋紫緞長裙,穿過重重的達官顯貴,往他身邊走去——多少錦衣金冠,多少衣香鬢影,唯有他一身素衣,黑發如玉。不知走了多少步,仿佛穿過了多少年孤獨守候的時光,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不,他一定是不記得我的。不過這樣也好,我想讓他記住現在的我,而不是當年那個身量隻及他腰際的小女孩兒。
走到他身邊,我將袖中玉佩偷偷擲到地上,拽了拽他的衣角,說:“瓊燁,我……我的玉佩掉了。”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眉眼如黛,隻是微微怔了一下,就低頭俯下身去幫我拾起了玉佩,遞到我手上,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接過,微微笑了,說:“這滿屋子的人,誰不知道你叫瓊燁?”他又是一愣,隨即淺淺地笑了。這抹笑容較之從前,倒真是多了幾許滄桑和風華。
這時已有旁人過來笑臉相迎:“秦公子,這位是江宰相的千金,江夕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