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贈君以傾城(2 / 3)

“這是要送給傾城……許令主的,隻是想不到合適的贈言,小蘇你替我想想。”

她望天翻了個白眼。

“我知道的都是什麼恭喜發財富貴長命,能行嗎?”說著她抽了本書過來,翻開指給他看裏頭的一段,“前些天看見的,閣裏的文書先生都說這個好。”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你將木瓜投贈我,我以玉佩相回報。不是隻為答謝你,是要與你長相好。

南巽看了臉上一紅:“小蘇,這是情詩。”

“情詩又怎麼了?情詩才對。”她嘿嘿一笑,“難道說,你對許令主並無情意?”

“小蘇!”

南巽立刻臉紅脖子粗地大叫起來,繃著臉瞪了她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撐不住笑了。“要是沒有你,我該如何是好。”

她得意地揚了揚眉,南巽大笑。

笑完了,終於覓得合適言辭的螭息城城主喜滋滋地走了,而她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隱沒。

這天夜裏,她的寢室中蜃氣縈繞,幻象裏三長老麵如寒霜。

這是要興師問罪呢,她心想。

然後笑著,上前參見。

(四)

南巽向許傾城表白之時,她是在場的。

這已經是南巽第三次捧著玉佩送到少女麵前了,許傾城的樣子也不再是他向她形容過的那種羞怯,而是帶著些驕矜的喜悅。

少女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已然屬意於己,她穩操勝券。

“願不願……長住我螭息?”說出這句話時南巽難得的有些遲疑,說完了就屏息看著許傾城。

小佳人終於點頭時,菖蘇明明白白地看到他似乎鬆了口氣。

因慕愛,故生憂懼。

之後她隨南巽回了書房,看他還是一副踩在雲端的樣子,忍不住取笑他方才的表現:“什麼長住螭息,說得好像要把人扣為人質似的。”

南巽瞪了她一眼。

她能分辨出他是真的有些著惱,不禁驚訝於許傾城能夠影響他至此,並趕緊賠不是,又揀他喜歡聽的說:“你這樣不會說話,許令主都答應了聯姻,可見她是真喜歡你。”

南巽這才轉怒為喜,隨後又變成感慨。

“的確,傾城她……很難得,她是真的喜歡我,而非螭息城主或者其他。”他的語氣仿佛這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今生都不會遇見這樣的人。”

他很認真地說。

真是傾心吐膽的一番話。

——她低聲輕笑。

隻可惜,不能告訴南巽她在笑什麼。

入夜時分。

她進到許傾城的住所時,海市金尊玉貴的令主正由侍女們服侍著梳妝,烏發及地,鏡中容顏幽麗清絕,美得叫人屏息。

“菖蘇姐姐。”少女自鏡中看到了她,矜持而笑,不複日前的頑皮。而她行過禮後敬上手裏的漆盤,“今夜廚房的蓮子羹熬得好,令主不妨嚐嚐。”

鏡中許傾城的容顏,可見神色微滯。

她抿嘴看了看周圍:“哪個是服侍令主飲食的?”

一個年長的侍女站了出來——事實上除了服侍飲食,執此位的人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試毒。

看著侍女倒出些羹湯到小碟裏,她手快地搶過碟子一口飲盡。

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盯著她看,連許傾城都吃驚地回過頭來。

“令主請。”稍後,她一無異狀,才向少女致意。

“姐姐多慮了……”許傾城訕訕一笑,端起了羹湯,慢慢飲下——

“啪!”

瓷碗墜地,一聲脆響之下碎了成數瓣。

而隨後倒下的便是海市尊貴的小令主,她捂著肚子滿地打滾,痛呼掙紮中,那美麗的麵孔扭曲了,烏發汗濕,就像是能夠絞死人的繩索。

而她,在侍女們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慢慢地低下身去,體內螭珠被毒性所激生了反應,寒意瞬間蔓延全身,她幾乎屈不起手指,卻還是一片一片地,撿起了所有的碎瓷。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陰暗的地牢內,南巽狠狠搖晃著她,指甲摳進肌膚,疼痛非常。

她能借由這種痛,感知他的狂怒。

他是為許傾城的痛苦而怒。

“她不是還沒死嗎?”菖蘇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南巽到底是絕頂精明,很快斂起了怒氣。

“你所求為何?”他盯著她,眸帶寒意。

有毒殺許傾城的能力卻留著她的性命,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揉著肩笑起來:“與我結下靈契。”

“什麼?”南巽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與我結下靈契。”她重複了一遍,“此後你想娶誰就娶誰,但能與你同生共命的,隻能是我一個。”

南巽一臉陰沉。

“你會同意的。”她笑著說。

因為他愛上了許傾城——太久了,她等了那麼久,雖然沒等到他愛上自己,卻也等到了他愛上別人。

一個人隻要愛上了另一個人,便有了無法掩蓋的弱點,任人予取予求,都無二話。

所以她才放任他去追求想要的。

而如今,許傾城的性命就在她手上。

南巽,沉默了很久。

但最後他還是問了:“為什麼這麼做?”

“很簡單,因為你娶親之後我便無足輕重,許令主也未必能容我,所以隻有結下靈契,我才能永遠留在這裏。南巽,我所求的,不過是長久的……榮華富貴。”

早已編好的說辭,熟悉得她自己都要信以為真。

但其實不是的——

隻因吞入螭珠的同時那上麵的靈力便融入了她的骨血,長老們說要將螭珠之力歸還於南巽便隻有一個辦法,那便是與他結下靈契。

但若她告訴他真相,除了他可能當她是個瘋子之外,還有可能他並不想回歸螭族。

她不能用一城百姓的性命冒險,她不能……

而此刻南巽看她就像是在看怪物。

她說一句,他退一步。

最後他終於轉過身,落荒而逃。

(五)

“我會娶你。”南巽終是這麼說。

於是她交出了一半的解藥。

南巽看著她喂許傾城服藥,才擱下碗,他便說了句跟上,然後率先走了出去。

她跟著走,一開始還未在意,然而漸漸地,路徑變得連她都不認識:“我們去哪裏?”

“巫祝要見你。”南巽目不斜視地答道。

她吃了一驚——為著靈契的緣故,她曾多方尋找巫祝的所在,想要詢問相關之事,然而即便求助於螭族長老們也是一無所獲。

卻原來,巫祝就在閣中?

開啟密道,南巽引她入內。冗長的通道隻有燭火微光照亮,一片寂靜中,走著走著有種沉重的感覺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想去牽南巽的手,然而想了又想,最後隻稍稍趕上,牽住他外袍一角。

南巽似乎毫無所覺。

而於她,這已足夠了。

當巫祠的木門在身後關閉,菖蘇覺得仿佛被隔絕於外界。祠內不見天光,隻有神龕前的長明燈照亮了方圓數尺的範圍。

空中似有輕霧彌漫般混濁不清,她下意識地向南巽身邊靠近,他卻避開了。

那衣裳一角亦自她手中抽離。

掌心的空虛感令她不由自主地一怔,正想問巫祝何在,肩頭便被人拍了一下。

猛回首,乍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布滿疤痕的麵孔,盲目無光,驚悚非常。

她暈了過去。

醒轉的時候已經身在自己的住所裏,榻邊無人,室內也是空空。

剛才所見是夢?

那麼……給許傾城送藥也是夢?那她得趕快過去才行……

“你醒了。”

這時身後有人說。

僵硬地回過頭,但見螭息城的巫祝,正向她咧嘴而笑。

“真沒想到,閣中竟有身懷螭珠之女……”

她的眼睛睜大了。

這是秘密,不該就這樣說出來。

而以這樣一個秘密作為開場白的人……很顯然,就像人們傳說的那樣,螭息城的巫祝,通曉所有難言之事。

締結靈契定在月圓之夜的子時。

當晚入夜後菖蘇在自己的屋子裏,倚窗觀月。而遠處的海麵上,大約是枯龍穴的位置,正升騰縷縷煙氣。

南巽來接她的時候,她正將一領素絹丟進火裏。

“你在做什麼?”南巽問,發現一旁擱著的是那本寫著情詩的書,臉上現出厭惡之色。她笑了笑,轉到屏風後麵換了禮服,出去後便問正看著窗外的南巽:“好看嗎?”

他回過頭來,看看她,皺了皺眉。

她笑:“不好看也不要緊。”

南巽無語。

明月西沉,時辰快要到了,沉默了許久之後南巽終究走到她身邊來,看了看她,歎息著說:“小蘇,我從未想過,你所求的竟是這些。”

她無動於衷。

最終他握住她的手,引著她向外走去。

去往巫祠的路上,他們經過了許傾城的住所,聽見裏麵侍女們的飲泣聲,南巽不覺停步,握著她的手驟然收緊:“你可不能食言。”

“那當然,今夜之後你便可與她在一起,我們皆大歡喜,有何不好?”她笑著說,“我與她無冤無仇,目的達到自然救她。”

南巽看著她,一歎。

繼續前行。

進入巫祠後,菖蘇立刻發現這裏的樣子變了,神龕上方開了一扇巨大的天窗,數丈見方的空間盈滿了月光。

巫祝就站在神龕前,還是那樣恐怖的麵容,月色下卻又顯出幾分祥和。

她與南巽在神龕前屈膝。

“跟著我念,”巫祝要南巽先念誓詞,“吾今惶惶,上告螭主,有女菖蘇……”

巫祝說一句,南巽便照著說一句,誓詞裏都是一些關於女方的說辭,什麼容顏佳好,什麼心性良善。她看著南巽越念臉色就越難看,忍不住想他素來驕傲的一個人,被迫做這樣的事該是多麼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