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枉將綠蠟作紅玉(2 / 3)

轉過回廊,靠在牆上,我盯著相隔花叢的溫寅有些出神發呆,直到不知何時身邊多了一個人。

“你想如何?”我問。

“與我聯手,就算得不到他的心,至少你能夠得到他一半的財產。”管家轉過身來微笑。

【4】

七月流火,天氣越發熱了,溫寅藥喝得越來越多,咳嗽卻越來越頻繁,身體也越發消瘦下去。蘇州城裏的人都在說,溫寅是被迷惑住了,我會敗盡他的家業,也毀了他這個人,但溫寅絲毫不在乎。

溫寅終日陪我玩樂,帶我挑最好的綢緞製衣,帶我去聽戲,隻是因為我喜歡,他揮揮手就買下了沿江的一條街供我隨意布置安排,我喜歡煙花,他就在湖上的船舫裏度日,徹夜燃放煙花取悅我,如棄了江山不顧的昏君。

晚上,我們躺在鋪滿繁花的船舫上過夜,空氣中是煙花過後的餘味,那是一種獨屬轟轟烈烈後的悲涼與空寂,繁華後的凋零味道,一種永遠不能回頭的逝去,刹那芳華後,冷寂無盡時。

溫寅擁著我坐在窗邊看天際的月亮,盡管他看不見,但卻非常滿足於我向他描繪,又或者說,是滿足於能這樣擁著我一起靜坐著。

“是不是真的我要什麼,你都會給?”我倒在他懷裏這樣問他。

“是。”溫寅吻我後回答,在麵前的棋盤中落下一子。

“我贏了。”我嬉笑著落下一子,吃掉他的一片白子,勝出。盡管我知道,他是故意輸給我的。

“你贏了,想要什麼?”溫寅笑問。

“那我就要你腰間的印章吧。”

溫寅一愣,顯然他有些意外我會要那麼重要的東西,那個印章,代表他全部產業,可以決定溫氏商行的一切支配。

“再或者……你娶我可好?”我換了一個選擇給他,抬首看著他,笑彎了一雙眼睛。

溫寅欲要在棋盤中撿子的手停滯,笑容漸漸消失。

“你娶我好不好?”

我再問他,他不語。

“你娶我好不好?”

我最後一次再問,他依舊未答,我知道結果已經如此了。

“給你。”溫寅伸手,自腰間取下自己的印章放到桌上,推到我的麵前,笑著起身,又彎下腰吻我的額頭,然後轉身離去。

我望著那毅然離去的背影,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保持著臉上原有的笑意,甚至笑得越來越開,越來越放肆,笑到最後淚流滿麵。揮袖揚手間,我與溫寅布下的滿盤黑白子盡落於地,如大珠小珠斷線而去,九宮格方寸間的江山之爭頃刻間化為烏有,唯餘滿地的狼藉。

盡管他願意為我一擲千金,願意為我不在乎任何風言風語,但他卻依舊不願娶我,他的真心,也不過是如此而已。娶我,是他始終不願意的。

溫寅接連數日不見蹤影,下人說他去了林苑小住。數日後,我去林苑,溫寅正躺在椅上小睡,置在膝頭的手上撚著一朵薔薇。

我上前替溫寅將身上的毯掖了掖,一寸寸打量他臉上的皮膚,伸手輕輕自他的鼻間勾勒,當依稀間聽見他口中昵喃地喚出阿蕊這個名字時,我不自覺地紅了眼睛。

“有時候,人需要選擇,決定取舍。”管家悄然走到我身邊緩緩開口。

我佯裝著聽不見,不予回答,隻是暗自在袖間握住那隻陶瓷小像以指腹輕輕撫摸著那小像上的輪廓五官,久久地發著呆。

“他並非真心愛你,你應該知曉的。”管家歎息一聲,伸手輕攬我的肩,我側首伏在他的肩上輕輕閉了眼。

“他的時間不多了,你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知道。”我說著,自管家的肩頭睜開眼睛,然後自他身側擦肩而過。

看向花池中的水麵,那裏倒映著我的容顏,與我手中的陶瓷小像,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5】

溫氏商行下麵的一眾老板會忽然聯合起管家與溫寅作對,是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沒有任何預兆,仿佛就是忽然之間的事情。

“一個眼盲之人,憑什麼要我們為他賣命?我們可以賺更多的錢。”

“他現在根本不顧生意,全然不顧我們的死活……”

“他不配再領導我們,他會毀了商行的……”

“要一個胸懷大誌之人隻當一個管家,我到底還是不甘心的,而要你一個眼盲的病人守著這偌大的溫氏產業,也未免太可惜了些。”管家領著一眾老板向溫寅攤牌時這樣說。

“就算你們聚在一起,隻要我不同意,你們能如何。”

“不,你已經同意了。”我自人群後走出,手中握著一紙契約,和他的印章。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我,我的目光落在溫寅的麵上,仔細地看著他每一刻的表情變化,但卻發現他沒有任何的情緒,隻是看著我,眼中平靜無波。

我有著與溫寅一模一樣的筆跡,偽造了一份完美的契約,趁溫寅熟睡時讓他按下指印,又得到了他的印章,一切似乎如此完美。

我以為接下來會有一場關於契約真假的爭論,但意外的是,溫寅沒有任何的辯駁,他看著我竟然漸漸地笑了,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我,最終在與我相隔一步的地方站住,伸手輕輕觸碰我的臉頰。

“以後多照顧好自己。”

溫寅微微歎息一聲後,自我身邊擦肩而過,穿越眾人離去,半點不曾回頭。

“溫寅……”我忽然有些慌了,轉過身去看他,喚他,然後一路追出去,追到門口,在門檻前拉住他的衣袖。

“溫寅,娶我可好,娶我……我會站在你這邊的,這些人就半點也威脅不到你了……”

盡管我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拒絕,但我還是再一次說出了這句話,帶著乞求,用他的家業做賭注,如此卑劣而卑微地乞求。

可溫寅依舊沒有回頭,隻是抽出了衣袖,邁過門檻離去。

“我說過,你若喜歡,什麼都可以給你,現在……就全給你吧。”

【6】

盡管已經半個月過去了,我依舊不太肯相信我與管家的計劃如此順利地成功了。

溫寅住在了林苑,那是他現在唯一的產業,我幾乎每日都會去看他,但卻又從不驚動他,隻是遠遠地看著,看他或躺或倚著,偶爾會去院中打理花木,會采最漂亮的薔薇擺在窗戶上。

“你是在愧疚嗎?”管家這樣問我。

“你應該知道,若不是我的計劃,你現什麼也得不到,得不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財,你對他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你值得一個更好的人愛護你,娶你,而不隻是當一雙眼睛來利用而已。”

“我知道。”我微笑,側頭看管家,然後伸出手去,輕輕搭到他的手背上,親昵而自然。

管家會向我求婚,我並無多少意外,因為我是他想要繼續掌控商行的必要工具,而他也有那麼一星半點的喜歡我。

“好,我答應你。”我笑著應下。

但是,就在管家迎我進門的大喜日子裏,等來的卻是一行身著製服的軍官,在管家尚未明白之時已將他製伏,原因是他陰謀奪取溫氏家財,謀害溫寅。

“他意圖謀害溫寅,我可以作證。”我掀起蓋頭坦然回答。

我以一種最決絕的方式將管家送入了大牢,群龍無首的溫氏商行迅速倒下,那些老板們各自為主,再不成氣候。

“她就是個瘋子,真不知道她圖什麼……”

“她到底想要什麼?反正最後什麼也沒得到……”

城中都在風傳著我的事情,沒有一個人能明白,我為何這樣一再背叛別人,而我卻隻關心另外一件事。

“知道嗎?那溫氏商行本是承包下了整個江南堤渠改道的工程,花了大把銀子已經開了工,買了許多沿江村落的地皮,卻不想突然就出了這些事,溫氏那幾千萬大洋就全打水漂了,溫氏也一蹶不振,那堤渠的事全都擱淺了,全是因為她……”

看守我的牢頭這樣在外議論著我,我坐在肮髒的牢獄裏捧起自己的臉頰落了淚,我做到了。

“你?你為什麼要麼做?你難道不應該是溫寅最心疼寵愛的女子阿蕊嗎?你怎麼這麼狠?”關押在旁邊的人好奇地問我。

“不,我不是。”我自袖下取出那陶瓷小像放到桌上,陽光透過牢窗落在那小像上麵,旁邊的人發現我與那小像上的女子完全不像。

令人意外的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即便是在牢獄之中,僅是在第二日,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原來我根本不是什麼阿蕊,我隻是江城岸邊小村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采蓮女,因為溫氏修堤渠,我的家鄉村落被強行征買,就要葬於水底,而我是帶著滿村人的希望來到蘇州,假冒了溫寅心愛的女子阿蕊,為的隻是毀掉溫氏,毀掉那份修渠計劃。

【7】

幾日後,溫寅來看我,他說可以把我救出來,但隻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沒有說話,默許了這一項交易。

“你的舉止真的很像她,你知道她所有與我的過往,甚至你的字能與她寫得一模一樣,你是不是見過她,她過得還好嗎……你見過我的阿蕊嗎?她幸福嗎?”

我隔著那些木製的牢柱看他,灰暗燈光也半點不能折損他的高貴氣質,可就是這麼一個曾擁有大半個江南的人,此時如此小心翼翼地詢問一件事,甚至有些緊張,帶著絲絲的卑微渴求向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他是那麼期待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