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遙遠的山頂上已經從雲縫裏透出了一縷刺眼的陽光,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大伏天,這正是雨後的太陽,就跟前者一個樣。
你已經被廠子裏的人趕出來了,不要再去了。他時時刻刻的在告訴自己,這是一次對他的考驗,然而就在他要回家卷鋪蓋走人的那一刻起,已經不再是這種想法,或許是要將這次懲罰的借口改變一下。
“來,進來。”他看了三奇一眼,撇著嘴說道。
“幹甚?”在這個時候三奇純粹是裝瘋賣傻,而這種裝瘋賣傻正好是被逼出來的。
“叫你進來你就進來,廢話哪那麼多。”他站在辦公室的台階上向三奇揮著手。這不再是那件豪華的招待室,而是場內一手遮天的董事長辦公室。他的腿在不停的震顫著,哆嗦著。似乎整個肌肉已經痙攣。
眼鏡打開門,裏麵油漆的味道迎麵撲來,這使他感到無盡的不自在。看著擺置在牆基的軟沙發,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怎麼能說坐就坐呢。
三奇又一次的臉紅了起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無能與懦弱,而是強有力的自尊心讓他再一次的感到無限自卑。他依然沒有入座,聽著眼鏡給他講養殖場的活,他站在眼鏡對麵,聽得津津有味。粗獷的眉毛已經沒有幾根。毛發似乎好幾個月沒有洗過,不為別的,他是一個莊稼人。
雨後的昏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了辦公桌,房間所留下的空間可以清晰地看見漂浮著的灰塵,誰都知道,它們已經落在了眼鏡的辦公桌,給十分潔淨的桌麵一次瑕疵的汙染。
“你確定要幹嗎?”眼鏡將指縫裏遺留下的煙灰卸在了白色煙灰缸內。
“做夢都想。”而在此刻,三奇的回答已經讓他鼓足了勇氣,不再是那麼拘謹,他明確地知道,幹什麼事情都有個第一次,而在這個時候他正是勇氣突發的時候,給自己一個說話的膽量,在以前的日子裏,好像不是這樣的,好像他還是個活潑開朗的青年,不過現在已經成年了,一個人結婚了,就意味著他的青春已經慢慢頹廢。他終於坐在了辦公室的軟沙發上,眼看他想抽煙,但由於第一次進入到這麼闊氣的房間,他不得不把以前莊稼人的習慣適當的收斂一些。
眼鏡在談話的過程中非常滿意的點著頭,對於這位大學本科畢業的學生充滿著極度的信心,他不想讓村裏人受苦受難受窮,這是他辦這個場子的核心宗旨,然而他的鄰居卻在這裏無處“躲藏”,也就是說,如果他這次將張三奇拒之門外,那麼他就是一個沒有誠信的人。他始終會失信。
從這一刻起,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張三奇。雖說如此,他似乎已經經曆過一場正常人無法接受的波瀾,直到那個晚上,他似乎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是一名大學畢業生,而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在這之前,他也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活會是個什麼樣子。
天快黑了,他向眼鏡告了別,很不自然的起開身子,難為情的給眼鏡掏出眼袋讓他卷上一支旱煙。外麵的冷風從敞著的門口刮了進來,格外的冷。他不想再糾纏這個事情,因為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幹這一行的。但他終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三番五次的找眼鏡來給他安排工作。此刻,他深深感覺到了夏天的風並不怎麼涼快,而是涼快到了極點。
他回家了,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幹了整整一天的活一樣。剛進門就躺在了炕上,他很清晰的聽見妻子在廚房做飯,可整整累了的他卻沒有一點點的食欲。
看著房頂搖晃著的橘燈,這一切更讓他心怯,他遠遠的忘記了自己曾經是一位大學生。對於自己的事情來講。這的確是一件讓他無法忍受的。眼鏡原本是一個對村民很關注的青年,但這件事情讓村裏的男男女女們都有了緋聞,雖然這跟眼鏡一分錢的關係都沒有。可村裏人的嘴巴是很難控製的,或者說根本控製不了。從這一刻起,他的身價從以前的最高峰直線降落。
他依然躺在炕旮旯裏,嘴裏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妻子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她非常的懂丈夫的心思,在這個時候,她也不願意打擾到丈夫,將剛做出來的扁豆麵麵條撈在碗裏用一個鐵盆子扣住,放置在了案板上。她脫下圍裙,關緊門出去了。丈夫沒有理會,雖然他整整半天沒有吃任何的東西,但對於他所遇到的這件事而言,不算什麼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