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葉子紅了(3 / 3)

他挽起衣袖,正張羅著給眼鏡做飯,案板底下的柴火足夠。他萬萬沒想到做飯這件事情還是一個技術活。用一雙笨拙的手在和麵,然而對於這些他已經知道想法與現實那就是完全隔離開的一頁曆史,古代史與近現代史的差距。一個從不會到會的這樣一個過程。

眼鏡的今日登門確實讓阿潤心裏擱藏很久的那塊石板終於落在了肚囊,她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愁眉苦臉,自己有氣卻不知道往哪個地方出。

飯已經做好了,今天的手藝是三奇的,與妻子沒有一點幹戈,還算可以吧,能夠將就著吃完。眼鏡抽完手中的一根卷煙便起開身子走到了他們麵前,披著一件青色西服,向三奇道別。

在這個瞬間,他似乎得到了不同尋常的一種安慰,在他的心裏什麼都比不上這種歡樂,他永遠不知道,在這裏麵,曾經有他不可想象的憤懣與憎恨。盡管他的事業找到了,但還是在心裏有一點點的感觸,他想觸及到的事情並不多。僅僅是肢體上的支撐罷了,而離心裏的滿足還遠遠的在一隅觀望。此刻,他深深的感覺到“車到山前必有路”的真正含義。

眼鏡走後,他蹲坐在炕的一個旮旯裏,開始抽起了煙。不知何時,妻子看見他流淚了,在這個時候,他真想跑出去飲上幾口白酒然後和妻子暢談一番。可是這樣的機會遠遠不存在。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因為對於一個大學生農民來說,這些還都遠遠的不夠,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他似乎壓根就從心裏知道,他不夠格!

原諒他吧,請原諒這個可憐的中年農民!從以前到現在,他根本沒有過一點點的爽快,不管是精神上還是在軀體上,都有傷疤的存在。

從梯窗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外麵的一切,天空已經布滿了黑雲,吹過來的嘯風卷起層疊的灰塵,撲在了村裏十八九少女的絲發上麵,不過還好,看不到一點點的肮髒。一場暴雨又要降臨了呀。他根本不知道這次突如其來的雷雨是要清洗他的一切汙垢。然而對於這些他已經習慣了,不再感到新穎、可觀!

外麵的風吹得梯窗上五顏六色的紙張嘶嘶作響,煙絲已經布滿了整個屋子。很顯然阿潤比誰都高興,因為丈夫已經是這個養殖場裏麵的正式工人了,別的暫且不說,最起碼丈夫有了著落。這是她做夢都盼望著的。

也就一刻鍾吧,三奇披著大衣走出窯門,他不敢把生活再繼續了,他明確地知道,現在的位子與之前截然不同了,他不再是一個身無去處的流浪漢,也不再是一個整天窩在家裏的半文化人,而現在,他是一個正兒八經能夠自食其力的飼養員兼獸醫技術員。他忽然記起少年時代整個村子把獸醫當人醫來用的現象,心裏的那份高興勁是不能用驕傲與自豪來形容的。

天空開始掉起了雨點,這次雨點,很大,大的有點驚人,他不敢再去走以前的的路子,他已經醒來了,就在這個夏天,他醒來了。

半晌,雨停了,誰說雨後的空氣不樂觀呀?----那絕對是一個荒唐的不能再荒唐的戲言。

他來到場子,一路上踏著泥濘的道路走來,沒有雨鞋,穿著一雙他老爹多年遺留下來的布鞋,這雙布鞋與別的不同,上麵的有些補巴被這片黃土已經磨損的看不清了,沒有鞋麵,隻有黑噗噗的兩隻鞋底套在他的腳上,畢竟要幹活嘛,就得做出一副幹活的樣子來。

在他回廠子的路上,山岔溝裏的泉水已經大幅度的往下遊開始流動,大大小小、參差不齊的牛蛙一個個將腦袋探出水麵,也在享受這人世間雨後天晴的新鮮空氣,它們的心有的比人的還要大,在水裏頭滿足不了他們的享受欲,帶著扁圓而笨拙的軀體跳出岸上來,落在了附近野草葉子上麵,發出具有特殊頻率的呱叫聲,通渭的天氣就是這麼個樣子,在雷雨將要來臨的時候冷的讓人覺得有點詫異,雨後的太陽卻是那般的刺眼,似乎根本就辨別不出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夏天。雖說還沒有入伏。

他拖著靸鞋一樣的布鞋來到這裏,就在不遠處他清楚地看見眼鏡的小車停在門口,再一次的讓他那顆衝動的心燃燒起來,這個時候,他好像聽到了“嗵嗵”的心跳聲,這是激動,不是恐懼。

來到這裏,似乎一切景象與昨天截然不同,改變了很多,讓他看都看不過來。羊群的咩叫聲已經打斷了他應有的心理準備。在路上,他真想麵對著上麵的丘陵大喊出來,哪怕是不成調子的狂吼,對於這個重返人生路的青年來講已經得到了所有的滿足,但在這個時候他的心已經扯到了嗓子眼上,任何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他隻是感覺到腦子裏一片空白,哪怕是見到眼鏡他都無法開口,根本找不到話題來談,他是一個很顧麵子的男人,直接向眼鏡提工作的問題有點不妥,或者說他根本就說不出來。一個男人,臉麵的厚度卻不如一個女人,這將是作為一個合格的男人多麼悲催的一件事呀!

走進廠區內,在招待室門前停留片刻後他終於鼓足了勇氣,拾起分外沉重的右手敲響了這板木門,裏麵是有人的,可他在這個時候哪還顧得上這些呀?雖然他出過遠門,但他的心還是停留在大學時代。永遠不會消褪。

大概敲了一分多鍾,一個恐懼的麵孔拉開門扇,露出一張板著的麵孔,這讓他膽怯的心似乎快要蹦出來了。

“你找誰?”他問到。

“老板……在嗎?”他的聲音有一點點的顫抖。

“找他幹嘛?”他冷冷的問道。

三奇的臉頃刻間紅了,似乎有一顆火炭落在了他的臉上,灼燒的厲害,有一種將要燙傷的感覺。這下子把臉真的臊大了,他邁著拘謹的步伐走下台階,遠遠地聽得見閉門的模糊聲,他已經不再是趾高氣昂的張三奇了。造化呀,為什麼要這樣懲罰他?為什麼?他之前所做一切的一切有這些難道都還不夠嗎?至於有這樣的懲罰嗎?他第一步邁出的腳步是右腳,不小心再下台階的時候踏進了泥潭,腳麵上染上了泥垢,踏的積水窪裏麵的汙水四處飛濺,濺到了他的腿上,濺到了潔淨的水泥地麵,點點狀狀,最大的像蠶豆那麼大,最小的也隻不過是唾沫星一般大罷了。都落在了整個地麵或者說周圍的幹淨物體上,弄他個“裏外不是人”。

外麵的空氣再也感覺不到一點點的快活與生機了,牛蛙的叫聲不再是少女般的嬌嫩,而是讓人覺得刺耳,在這樣的空氣裏漂浮著一股子難聞的腥味,樹上的葉子也隨之失去了光澤,不再是那般的翠綠,而是耷拉著腦袋,似乎在給人間一次良知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