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的時間到了,對於一個鄉村女人來講,做飯是她根本脫離不了的第一件任務。她拖著兩條被一層很粗糙的皮膚所包裹著的骨頭的腿走進灶房,而在此刻,她心裏的事情隻有一個:三奇餓了。
她揭開案板底下的簾子,柴火少的驚人,好像是好幾個月沒有做飯。在這個窮困潦倒的家庭裏,向外人借錢是家常便飯了,在他們眼裏似乎把借錢這種事當做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正常事情。人如果到了這種地步,還在一味的去追求臉麵的榮耀,那麼他就得餓死。當然村裏人至少還有一顆同情心,一致的把錢借給了這對夫婦,能讓他們的生活揭起鍋來。
不到半個時辰,灶房的煙囪裏頭開始冒起了青煙,隨之而來的就是清油味。滾燙的清油味。
張三奇已經沒有任何的心思去想在這裏他會幹什麼,而是他會幹出什麼來。這種下意識的幻想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隻能讓其失望。
午飯過後,他隨著火辣辣的太陽來到眼鏡的場子來,說是要招工。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眼鏡出差已經一個禮拜了,廠子裏隻有一個還不到六十歲的飼養員。不過招待室是開著的,飼養員將三奇引到屋內,給他沏好茶,然後點上一支煙後出去了,在這個時候,他一個人似乎很焦急,他本來是要來找場子老總眼鏡的,可現在他連經理的麵都沒有見到,眼看員工們就要上班了,他很不安然的坐在軟皮子沙發上,嘴裏已經點著的煙留下半截煙灰,他的焦急沒有人可以體會到。從一個大學畢業後就來到農村,然後在外麵當了兩三年的流浪漢而來到這裏。可現在,顯示與他前一個晚上的想法卻隔離在兩個世界,根本沒有銜接。
三奇還是在焦急的等待著,不一會,招待室已經裹滿了煙霧,是旱煙的味道。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台新式電腦,他坐在那裏靜靜的望著這個沒有見過的新家夥。
“三奇,你在這裏幹甚?”他的幻想被廠長正茂叔喚醒,他用一隻非常粗糙且很髒的手掏著鼻孔走進招待室,滿臉的絡腮胡似乎好長時間沒有刮哩!
“我在等眼鏡,哎,你們這裏還要人不?”他呆著眼問道。停留已久的煙灰順著指縫掉落下來,煙的一端露出紅紅的火星隨著他深深的呼吸在變亮。
“你會幹甚?”他冷冷的問道。掏出一支煙夾在了耳朵上。
“什麼都不會,不過打打針,打個疫苗,助個產還是可以的。”他將自己的手表往手腕箍了箍,對自己的欲望有一千個信心的滿足。
“你會獸醫?”在這個時候,正茂叔感到異常的驚訝,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會在這種場合找這種工作,的確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之前學過,學曆不高,大學本科畢業。”他的回答非常的從容。
“哎呀呀,大學生嘛。怎的?到這裏來做甚?不上班嗎?”對於三奇的對話,正茂叔從這一刻起對他在心裏已經肅然起敬。這是每一位莊稼人所具有的本能。
兩人的對話到這裏就要結束了,但在今天並沒有了三奇的心願,在此刻,他忽然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剛關進籠子裏的麻雀,渾身的不自由。或者說是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出一點點的自由。他的心又回到了昨晚,壓抑、沉重、煩惱接踵而來。他似乎沒有任何的能力去麵對這些,他失業了,對於一個從來都沒有過固定職業的男子來講,這的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在這一刻,他沒有一點點的欣慰。因為他已經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職業,他打小就學的是這個專業,然而今天卻毫無意義。天哪,難道現如今的大學生畢業以後就隻能落這樣的下場嗎?不,這不可能。絕對的不可能。我想這隻不過是時代在不斷的轉變而形成的。
三奇已經對自己那天晚上腦子發熱時的一切激動與豪邁漸漸的緩和下來,因為在這個時候他不想在搞出一個新的名堂來,畢竟他的能力是有限度的。
他在想,或許自他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夏天會飄起雪花,而且將整個花紅柳綠的景象打的沒有一點點的完整性。唉,在這樣的天日裏離夏日那炎熱的日光還很遠很遠……
妻子並沒有責怪,對於丈夫的“失業”,在她的心裏就像是掛上了一塊大板石一樣沉重,一件被油漬汗染黑了的襯衣反襯著底下的背心隨拂風在飛揚,漸起漸落。她的頭發就像是一個囚犯一樣,丈夫坐在窯裏頭抽著卷煙,皺紋的痕跡愈加明顯,“你餓了嗎?”她含著淚問道,丈夫似乎跟本就沒有聽得見妻子的哽咽。在這個時候,她還是明白事理,她可以原諒丈夫的一切,自從嫁給三奇,她沒有一點點的抱怨過丈夫,她很理解他的一切想法,並且全力的支持著他。在這個年頭,家裏的一切都不如人,經常跑到眼鏡家借錢不說,小兩口還常常缺吃少穿。
張三奇最大的一個毛病就是不愛種地,雖說是個地道的莊稼人,但還是不喜歡整天在地裏跟這黃土打交道。妻子明白這,雖然在這樣的環境裏和這樣的人過日子,過得好根本談不上,就連最基本的口糧問題都解決不了,小兩口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妻子始終不離不棄的和三奇生活在一起。自打孫豔死後,他已經將以前的回憶慢慢淡忘,而現在,他的心裏隻有阿潤,兩個人形影不離,生活的自在著哩!
眼鏡聽說三奇找過他,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開車回到了這個爛包的不能再說的家庭,問他找他什麼事,這個問題的答案在眼鏡心裏已經有了標準答案,或許他沒有揭穿的緣故就在這裏吧,一句噓寒問暖的好話還暖人心哩!
眼鏡的突然出現讓三奇小兩口格外的驚訝,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或許他把自己估的有點高,不是三寶殿,是穿山洞。一個有著落的穿山洞。眼鏡問他找他有什麼事。不單單是這個問題,對於兩口子的生活方麵也在關注著,他來到這裏,好像不是來問事的,而是像一個調研領導來到他家----他這個連狗窩都不如的家。在此刻,他的手腳開始忙起來,又是倒茶又是端饃,心裏又緊張又欣喜。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的不穩定。
他的預料是錯誤的,就像一個失算的先生一樣,他的心裏暢快至極,因為自從23歲的大學畢業到現在將近四十多歲的一個中年男子,整整十多年的時間,雖說沒有經曆過什麼大的風浪,但對於這件事情而言,的確是第一次,第一次讓他這麼興奮。好像把整個汙濁的河流刹那間變得清明如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