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深秋的思念(2 / 3)

年近60歲的母親步行十多裏來送行。話還是那些話,說了一遍又一遍,還送來父親墳上的一小袋土讓我帶上,叫我不忘家鄉,還說我在新疆如果水土不服,在水裏捏些家鄉的土就好了。麵對這無微不至的母愛,我已無言以對了,隻是含淚一笑,算是應承。載新兵的卡車啟動了,我和母親的臉上,同時流下了滾燙的熱淚……

人說婆媳難處,但我有幸沒有此難,這既是因為我有福娶了個賢惠的妻子,更是因為我有一位慈愛的母親。

那是1982年的深秋,妻子臨產一個多月前,母親來到寶雞,來到他的小兒子和兒媳的身邊。那時母親已近66歲,身子骨硬朗。

母親說,趁我還行,給你們看看孩子,我就放心了,我給你哥看了三個孩子,不給你看,我心裏過意不去。母親來到城裏,我最擔心的是這個城裏媳婦與農村婆婆處得來嗎?後來所經曆的一切,證明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母親到寶雞的第一天,當在紡織廠上班的妻子回家叫聲媽後,母親拉著妻子的手說,娃呀,回來了,飯我已做好了,在鍋裏,我們已等你好一會兒了,你快吃,飯不熱的話,娘給你再熱熱。就這一席話,讓我的妻子感動得不能自己。妻子從十歲左右就自己做飯吃,下鄉插隊時,幹了一晌活,累得腰酸背疼,自己還要做飯吃。我和妻子成家後,不論誰先回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急忙打開爐子做飯,從來沒有做好的飯菜等著她。此情此景令這個當過四年知青、吃過不少苦的城裏姑娘,鼻子一酸竟流下了感動的熱淚。那時,我在寶雞市農機局工作,常常下鄉,一去就是三五天,若遇蹲點,則動輒月餘。婆媳和睦相處,非常融洽,市政府後四樓一間12平方米的房子是我們祖孫三代四口人的居室,兩張床,一個大衣櫃,一個蜂窩煤爐子和幾件簡單的灶具就是我們的全部家當。妻子從紡織廠調到商店工作後,結束了三班倒的曆史,全家人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妻子買回來母親愛吃的食品、糖果,過去不可奢望的麥乳精等也成了母親的滋補品。女兒上幼兒園後,母親有更多的閑暇,結識左鄰右舍的老太太,抽空到市場吃些她喜歡的涼粉、麵皮、豆花、油條等,身體也漸漸胖了起來。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閑得久了就心煩,農村人用柴火做飯,初到寶雞,母親不會侍弄城裏的蜂窩煤爐子,但她心細,看著妻子做飯,兩三天她就會用了。母親過久了苦日子,極節儉,妻子擇菜後扔掉的菜葉子,她總要再挑一遍,能吃的又撿回來。全家一塊吃飯,剩下的一點,她舍不得倒掉。母親常講,糟蹋糧食是要遭罪的。民國18年有這口飯,就能救活人呢!我們每天下班進門,熱騰騰的飯菜就等著我們,我們感到很溫馨,很幸福。

1984年,單位給我們分了個小兩室房子,建築麵積40多平方米,一間半當臥室,一個廚房,一個小衛生間,總算告別了三代同室,母親特別高興。小單元房因為有我的母親,從來都窗明幾淨。

單元房陽台有三個多平方米,放的東西很少,初期養了幾盆花,母親在那瞅了幾天,提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建議,要在陽台栽些葡萄。母親的這個想法,是從陽台一個花盆中長出一顆甜瓜而受到啟發的。陽台上的花盆隻放了土,後來竟長出了秧苗來,母親一眼認出那是一棵甜瓜秧苗。閑暇無事時,母親就給它澆水、鬆土,這棵苗越長越大,後來竟長出顆比拳頭還大的甜瓜來。陽台上有了這個收獲,母親讓我們再栽些什麼。於是,我采納了母親的建議,在陽台的東邊,壘砌了一個高半米、口麵為正方形的“坑”,在裏麵裝上土,栽了兩棵葡萄苗。兩年後,這兩棵葡萄藤長了滿滿一陽台,我從商店買來竹竿給葡萄打了結結實實的架。母親托人從老家捎來油渣,給它施肥澆水。後來,葡萄藤長得枝繁葉茂,果實累累,第一年掛果收獲了5-6斤,第二年以後每年均在10斤以上。陽台葡萄收獲後,她總要留一半給老家的大兒子、孫子們。開始我並未體會母親的深意,隻是覺得市場上葡萄多的是,買些給他們就是,但老人執意要送她栽種的葡萄。當我下鄉把這些葡萄送回老家時,哥、嫂、侄兒的興高采烈出乎我的意料,哥哥說這是他吃過的最甜的無籽葡萄;侄兒們說奶奶真偉大,能在陽台上栽種出這麼好的葡萄。這時我驀然間明白了母親心中深深的情意,這不僅僅是幾串葡萄啊!在這架葡萄藤下,老人抱著她的孫女,黃昏看晚霞,夜晚數星星,早晨看朝霞,中午講故事。老人最滿意的照片是葡萄藤下照的,老人慈祥、幸福地微笑著。1993年深秋,母親走了,離開了她的兒女子孫。我們也要搬家了,我舍不得離開這架葡萄藤,我想起母親曾講過,她走了,這架葡萄藤要回到老家去。按照母親的遺願,我很費周折地把母親手植的葡萄藤送回了老家。這架帶土整體移到老家院子的葡萄藤,在農家寬闊的院子裏,在農村的廣闊天宇下好像展開了拳腳,更加生長地鬱鬱蔥蔥了。每當葡萄抽新葉,果實掛枝頭,我和妻女都要回家看看這架葡萄藤,看見了它,就如同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女兒華華是母親最疼愛的孫女,當她還未出世時,母親就從鄉下來到城裏,準備服侍月子。從華華呱呱墜地到母親離世前的十年裏,除每年三伏天城裏太熱要回鄉下,偶爾春節回趟老家看看親戚和老鄰裏外,母親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孫女是她的掌上明珠,“親孫子,真金子”是母親的口頭禪。妻子三個月產假休完上班後,困難來了,一天最少兩次喂奶,每次規定隻有45分鍾,而廠區到家乘公交車至少也要半個小時,根本不可能從距家十多裏的十裏鋪陝棉十二廠回到市裏,喂完奶再回到廠裏上班。無奈妻子隻好把白天兩次喂奶時間合起來,湊湊合合可以喂一次奶,這可苦了妻子,一個半小時,一個小時在路上。一天隻喂一次奶,奶結的乳房很脹疼,妻子隻好擠掉,而孩子卻少了母乳的滋養。這樣跑了一月,妻子瘦了,孩子鬧病了,這可急壞了母親和妻子。給孩子喂奶是大事,咱們另找個住處吧!母親的口氣既是提議,更像是發出的命令。我們從市中心搬到金台區的一個叫醜寶的農民家中,租用八平方米的小屋,祖孫三代住在一起。房子雖小,但距工廠近了,步行15分鍾就可以達到。妻子上白班,每天給孩子喂奶兩次的願望可以實現了,母親笑了,女兒笑了,妻子也輕鬆多了。母親這個時段不僅要幫兒媳帶孩子,還要做飯安頓家務,生活雖然很清苦,但看著孫女會翻身了,會爬步了,會走路了,會說話了,母親為她當初作出搬家的決定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