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戍站在王宮中一座閣樓的屋脊上,這可能是整座王都最高的地方了,淩雲絕頂,俯瞰眾生。
一陣風吹過,仿佛是要吹醒他的酒似的。
他平淡的五官漸漸幻化,無數張迥異的臉呈現出來,有極端的醜陋,也有極端的俊美。
最後,他的五官幻化成了一副極其俊美的模樣。墨色的雙眼仿佛黑曜石一般,煥發出神采,薄唇緊緊地抿著,略顯蒼白的膚色更加凸顯出他的氣質。
他閉上雙眼,聽著王宮各處傳來的聲音。
他聽到,在世子離的寢殿中,忠心的老仆伺候他入睡。現在的世子離,失去了七情,與一個傀儡無異。
沒有思想,沒有感情,就隻能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永遠隻能聽從於別人。
“世子殿下,您早些就寢吧。”忠心的老仆囑咐了一句,便看到軟塌上的世子離閉上了雙眼。
他歎了一口氣,不知何時,世子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或許,是在牢裏被嚇壞了吧。
總之,現在世子這副模樣若被旁人看到,定會動歪心思。
——還是暫且瞞一瞞吧。
裴戍聽到,那個老仆的心聲就是如此。
他既然聽到了他的心聲,又怎麼會這麼容易讓對方好過?
裴戍就像是一個跋扈的王,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的事。如果他不想讓誰好過,那麼對方就要做好去死的準備。
玄衣的少年,不知何時,靜靜地落在他身後。
他的落腳點,同樣是這座王都最高的地方。
麵容俊美,在暗夜之中仿佛是淬了毒的匕首,周身散發出狠戾的氣息,讓人無端覺得恐懼。
如果,有人能夠在他麵前活下來的話。
君祈抱著雙臂,靜靜地看著那名喝酒的男子。
“血妖,天生嗜血為生,月圓之夜,必成魔,食血肉。其族類多傷人命,被視為妖物之中的——”裴戍緩緩開口,麵容上仍舊帶著笑意,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有沒有醉。
“卑賤者。”
他說完,舉起手中的酒盞,頓了片刻,一飲而盡。
杯中的酒像是永遠也沒有喝完的時候,喝完一盞,立刻就會重新溢滿瓊漿。
杯中的酒映出他的笑,那永遠都不變的笑意。
“血妖與旁族之裔,天生無法嗜血,若有違,受剔骨魂飛魄散之痛,永世不得超生。”他重又開口,酒盞在手心中悠閑地轉動著,“半妖之流,地位卑賤更甚。”
裴戍看著那個少年,仿佛要看到對方神情的任何一點變化,可是不知為何,他竟然沒有看到他神色有任何動搖。
半妖,是這個時間為世人所厭棄的種族,他們是妖族與旁族的後裔,卻不為其中任何一族所承認。
極端強大或極端弱小,極端美麗或極端醜陋。
這是世間永恒不變的法則。
“千仲景中的幻象,莫非你還想再經曆一次?”君祈掌心的圖騰顯出血色,仿佛要滴出血來。
“是你?”裴戍眯起眼,可卻想不通眼前的少年與滄溟究竟有何恩怨。
“妖王所創的秘術,又怎麼會傳給你這個半妖?”裴戍輕蔑地笑著,似乎就是為了激怒他,可是君祈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沒有太多變化。
尤其是他周身的戾氣,甚至已經到了化形的地步,就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劍,隨時在劍鞘中等待染血。
“妖王,千仲景。”君祈抬起右手,指尖處顯出耀眼的流光,“那個早就已經寂滅的妖王。我存在的時間,比他早得多,又何必去偷學他的術法?”
裴戍看到他的動作,心底有了片刻的驚訝,但卻不動聲色。
這個少年說,他存在的時間比前任妖王早得多?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在裴戍的記憶中,強大的妖族能夠存在千年萬年而不寂滅,當初千仲景也是因為受了重傷所以才消亡。
可是,若這麼算起來,眼前的少年豈不是存在了至少萬年?
不符合常理啊……即使是半妖中極其強大的一類,也不符合常理……
“很難以置信麼?”君祈看著自己指尖的流光漸漸地黯淡下來,“原來,那個女孩子,是你的心上人啊。”
心裏,像是被觸到了什麼地方。
裴戍第一次有了被人抓住軟肋的感覺。
“不是。”他的笑意不變,盡管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一個人族的普通女子,又怎麼配成為我的心上人?”
君祈眸中閃過一絲別樣的光芒。
“哦?”他的語氣仍是淡漠的,那雙眼睛卻讓人覺得透出了殺氣,“那我跟她的仇,也早日了結吧。”
語畢,他周身的殺氣更甚,就連裴戍也感覺到了。
後者心中暗叫不好,幾乎隻是一瞬之間,眼前玄色衣袍的少年就已經消失在他麵前。
裴戍眸光微閃,身形同樣極快地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