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該死。我的尿快結冰了。”縐紗般迷霧中探出來了個全副武裝的身影,他埋怨道,“今早真涼。”

“該換班了。快點上馬,懶痞子。”騎在馬上的人掏出懷表來瞧了瞧,而後又塞進兜裏去。他鋥亮的皮靴在馬腹上蹭了蹭,靴子精美玲瓏,鞋頸甚至還紋了國徽——那條金龍。

“你那破表早就凍壞了,我們現在比別的哨隊回程晚了半晌有餘。”說話的是31師212團的士兵,叫做陳建濱。這個陳建濱睜開眼睛麵世的時候,他父親已經緊閉雙眸半個月了。這還不算最壞,他剛能識字的時候,又被可憐巴巴地賣進了黑窯子。針對他的身世,可以寫一部淒慘的悲歌。

“什麼?”騎在馬上的這個接近六尺高的大漢是從虱子街出身的人,他的家境並不比陳建濱好到哪去。但他力如蠻牛,幾擔重的巨盾在他手上輕如鴻羽。某個連長曾和進行過一場他名譽決鬥,他隻一拳就將其打死。他的到來總能使士兵們熱衷於講道理,沒有人會想和他打一架的。此時他眼裏充斥著疲憊。

“長官,你的耳朵比表還壞。”抱怨間隙,陳建濱轉眼就翻上了馬。

陳建濱雖兩鬢斑白年紀卻一點稱不上老。因為他的斑斑白發是天生的,不過眼眶橫著的那道疤不是。那道疤據傳是樹杈刮的。

這野種遲早會死,王彪心裏想。北方不是這種旅者該來的地方。

王彪常常聽他津津樂道自己旅行故事,所以也大概搞清楚了這是個什麼貨色。他自稱自己一路從漲海沿岸跋涉至此,抵達關外卻吃了一口閉門羹——私自越境被捕。

但等待他的不是潮濕陰暗的地牢,而是這支大步邁向死路的雜牌軍。

鹹平邊防兵團正是由這類本來應該打入地牢的人組成的,實際上整條北方防線的軍團大部分都是如此。殺人犯,強奸犯,小偷,強盜,劫匪,你永遠也不需震驚於你會在這群戰友中遇到什麼樣的人。他想提醒陳建濱這支邊防軍隊十有八九都是炮灰,更有傳言說長城的挾胡三關會在這批人渣南潰時全全合攏,讓他們任由北匈人宰割。但他還是不忍心去掐斷一株欣欣向陽的太陽花。就讓它自己凋謝了罷。

兩人騎馬並進,路邊針葉颯颯作響,馬蹄行路鞺鞺鞳鞳,冷風飄溢著冰花,冬至的天格外陰沉。王彪輕拽一下韁繩,嘴裏吐著白氣,悶悶不樂地說,“這麼大的霧,北匈人就算成排在我們邊界拉屎我們也看不見個屁。”

陳建濱不予理睬,晃晃悠悠地騎著,襠下的棕馬打了個寒顫。

王彪悶悶地哼了一聲,和所有老兵一樣,他對新兵的態度永遠是不滿的,直到新兵也被打磨成老兵。

這種天氣最容易得雪盲症,他心裏想。騎行在這樣的環境下,很難不讓人產生幻覺。於是他拍了拍馬頸,幹脆閉上眼休息起來。人總要相信馬兒,他聽說過無數次前線的騎兵被砍傷後,馬兒自己馱著傷兵回營的故事。

他朦朧地聽見遠方的雪霧中悠蕩著傳來了馬蹄聲,幾乎同時,四周的一切都突然喧雜了起來。槍聲,炮聲,嘶喊聲,馬噅聲,全部一並熙熙攘攘地擠進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