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那種沉迷權勢的人,也不是能夠擔起一國之責的忠臣。安林歸根結底,隻是一個沒有這樣野心的創作者,他會願意用更多的時間創作、繪畫,去思考、記錄。他的才能並不在領導、治理之上。然而若以皇子身份回到華國,會有太多人強迫認定他必須成為領導者、治理者,他不願意。
這是他最後所能做的叛逆,所作出的選擇。
秦安認同了安林的選擇,她攔下了鍾一啟派出的隨行者,目送安林離開。
安林帶著封邕一開始是住在山腳廢棄的村落裏。夏季,這片地區晝夜溫差較大,蚊蟲也多,安林盡可能利用小屋中尚存的一些東西取暖、擋蚊。他本來打算自己住下來以後,想辦法安葬封邕,卻在入住的第一晚,忽然感覺到了封邕的呼吸。
他活著。
失而複得的歡心讓他根本止不住眼淚,周圍也沒有朋友或親人,唯一一個陪伴他的終於不是屍體。無人注視之下,安林第一次哭得那麼徹底卻又歡喜。他想是了,應當如此了,也許這就應該是安娜給他最後一樣禮物了。
封邕高燒三日,安林喂不進藥,隻能每天盯著他擦洗降溫,至第四日,他好似熬過來了,終於將雙眼睜開。
他睜開眼的那一刻,望著麵前所站麵容憔悴的戀人,伸手把他摟進懷裏,什麼也不說。
張翠兒將他的性命交予老天爺決定——老天爺,放過他了。
過去封邕一心求死,他生命之中幾乎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事物,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死亡對於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解脫。但是睜開眼,看見安林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世界上沒有比在這一瞬活過來更美好的事了。
他本不應得這個的。但,他得了。
他還有什麼資格就此放棄,將這拋去一邊呢?
修養了幾天以後,他們放棄了山下的村莊,轉而朝著深山中走去。這是封邕的提議,他想要更隔絕於世的生活,至於什麼時候重新回到這熱鬧紅塵中,便以後再說吧。
封邕當然也有另一種顧慮。
九暝子雖死,可說到底,蒙滿華三國這一戰還是打了起來,三國原本處於一種微妙平衡之上,如今戰事已起,如何收場,難說。這一仗,絕不可能以九暝子之死就能夠結束,戰爭也許會比他們想象的要更久一些。
安林本不信,他雖隨封邕進入山中,也常常下山,用山林裏獲得的食物到淨川集市上換些日常用品回來,每每回來,他總與封邕說些山下的景象,有哪些變化。他是總覺得封邕的想法是杞人憂天,如何那麼容易就陷入戰爭。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華國的消息漸漸傳來——尤其是金漸離廢除首相製,以元帥之姿手握大權,舉國上下實行軍國主義政策,決定向蒙滿二國進行戰略性進攻事,安林還是不得不承認,封邕的先見之明。
那個時候,山上已入冬了。
天上簌簌然落著雪。
安林裹著一身厚襖子蓋著張毛毯坐在爐子旁,屋子經由小半年的建設裝修,總算也像樣了,占地不大,房屋裏頭連房間都沒分出來,一張大的木床,旁邊就是壁爐與桌子。天冷了以後直接在壁爐上麵做東西吃,夏天了,屋後頭有灶搭著,在外麵做,屋裏不至於太熱。門上蒙著一塊厚厚的熊皮擋寒,封邕開槍打到的,兩個人扛下山,把熊膽送給了剝皮的人,拜托山下的人幫忙剝下的皮子。
剝皮的是個四五十的漢子,做山獸生意,老婆釀酒,打從認識以後,封邕沒事總上他那兒,跟著學了一個月,自己抓到了貂或狐狸也能完完整整把皮給剝下來了。
入冬以後山上更冷。安林本來擔心封邕生病,他以前哪裏在乎過溫度,現在不得不在乎了,不一定習慣的了,沒想到那人竟然還挺硬朗,幾個月連連發燒,到後來居然也就慢慢地好了,沒見再有什麼大問題。安林因為封邕的事兒,山上草藥認得差不多,現在不用為他采藥了,之前摘來的藥草曬幹,沒事他自己泡泡茶,當強身健體。
安林在爐子邊坐著,眼睛都快閉上,那麼暖和,有點想睡,這時倒是外頭有人推門帶著寒風進來了。冷風一吹,男人一個精神,抬起頭往門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