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80 一片混亂(三)(1 / 2)

海潮聲……

海水起起落落,身體隨之沉浮。

水裏一刹那間彌漫開的血;有人在尖叫;紮入肉中的利刃;孩童哭泣聲……痛苦,折磨,妄圖尋找解脫。

有人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某一瞬間接近死亡的恐懼。

轟然墜地——身體溫度漸漸回升,肩膀上有人靠著,下身被握在什麼溫暖之中。

“總算醒了。”

眼中景象慢慢清晰起來,封邕伸手揉了揉他身上青年細碎的頭發,想要張嘴,卻是低沉呻吟。安林笑著把手縮了回來:“這招叫人起床的手段還是厲害的吧?”

男人眼神微微下沉,翻了個身,半個肩膀壓在了身邊年輕人的身上:“你沒有用這招叫過別人起床吧?”

“吃醋了?”側過頭,安林哧哧笑了,“放心放心,你獨一個。”

封邕便壓在了他脖頸處,深深吸了口氣。安林輕拍著他肩膀,他們兩個人躺車後座,擠在一塊,其實挺不舒服的。左右兩邊是座椅,和車內擺設,手腳很難舒展開,營地目前還在建造之中,暫時也沒有多餘的地方讓他倆睡覺,索性還是留在他們搶來的這輛車上過夜了。

抬眼往外望去,天空如墨般一片昏暗,空中不見繁星,連日細雨,烏雲密布。

這個時候應該才淩晨一兩點,距離破曉還有一段時間。

安林輕拍著身上呢喃的男人,小聲把他當孩子一樣哄著:“怎麼啦,做噩夢了?”

“沒事。”

他答的悶聲悶氣。

“方才你睡不安穩,翻來覆去,還差點把我鼻子砸了。”

聞言,封邕便有些緊張抬起身,安林摟著他躺回來:“不過你放心,我要真讓你打中豈不是太沒用了。”

“你被我吵醒了。”

“本來就不大睡得著。”

他還在消化宦亦過來和他們說的事情呢。敵人變援軍,援軍變敵人,安林覺得這兒每一個人的個體性都太強,所有人都有這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目的,自己需要效忠的人。他看不透,想不通,也弄不懂。

那些他曾以為是敵人妄圖消滅自己的,曾已經確認就是謀殺自己主謀的。在他還來不及去憤怒、對峙的時候,她們卻都已經死了,她們的死亡,還為他留下了幫助者。

這感覺……太怪異了。

有時他真想僅憑簡單愛恨就去決定自己的行為,希望能夠有人指條明路,明明白白讓他看清什麼是罪惡什麼又是善良。

現在所有一切都冗雜在了一塊,罪惡之中有光,善良之中有血,鮮血之中是黑暗,黑暗裏有充盈著光亮。

安林心在下沉,但嘴上卻還是那樣寬慰的語氣,輕柔著封邕後腦,溫和問道:“你夢見什麼了嗎,那麼可怕。”

“我……”輕歎口氣,恢複情感與記憶以後的封邕不再像過去那樣無堅不摧,感情讓他變得脆弱、愧疚,甚至在一些世上漸漸變得軟弱,他現在已無法做到眼都不眨便動手殺死無辜的人。他的惻隱之心又回來了。

而惻隱之心的回歸,意味著他的罪孽感將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頂端。

封邕在安林的肩上找了一個位置躺下,在這個人麵前,他再也不會去偽裝自己的情緒:“我夢見那些曾經死在我手中的人。漫天火光,他們在苦苦掙紮,而我充耳不聞。他們跪下向我祈求,祈求我的仁慈,我卻隻是給他們一個更快速的了結。我還夢見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他的手從他們兩個人合蓋的毯子裏伸出來,微微舉高。

“我在想我手上燙傷的來由。那是我能力第一次爆發,整座村莊都因為我陷入地獄般的景象。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霜。”他的手一點點握拳、攥緊,“我對此感到恐懼,從村莊一路逃出來,但不論我走到哪兒,災難都如影隨形,因為我而無辜死去的生靈越來越多,我想殺了我自己,以能贖罪。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見到了九暝子。他是那個時候唯一一個接近我卻不會被我能力殺死的人。”

安林說:“我總是能聽見別人提起這個名字,九暝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和他是師徒關係?”

“他是我義父。”封邕答,“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所有家人,我曾以為他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九暝子是個很能蠱惑別人的人,他能夠給人希望,不論是誰,不論犯下什麼樣的罪過,他總能給他希望。他讓我相信我做的一切是為了洗滌人世間一切,他讓我認定自己不是怪物,是上天賜予人間的使者。就想他現在用以蠱惑世人挑選的‘真佛’一樣,他讓我覺得自己是由上天選定,而人世間盡是無可救藥的邪惡。”

安林想了想,評價道:“仔細一想,其實他說的這些漏洞還是挺多的。”

“但你不得不承認,對於一個近乎絕望的孩子來說,這簡直就是救命稻草。我那時候不僅相信,而且堅信不疑,我不再妄圖贖罪,我也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誤,我把殺戮當做自己走向解脫的道路。我在為上天——選中我的上天履行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