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父的身邊沒有多餘人陪同,他就這樣滿懷慈悲站在白色棺木旁,隨著他動作,草木頂開棺材,從棺中閃出金光。聖父忽然悲戚落淚,靠在棺材身旁:“平燭佛陀,真佛的信徒,人間使者,你為了改變這個肮髒不堪,不可救藥的世界,付出如此大的犧牲。”
他的悲傷感染著那群虔誠的信徒,跪在台階下的民眾紛紛都垂下了淚。他們親眼見證了平燭佛陀的犧牲,他們在那段映照在腦中的影像中看見了軍隊是如何朝著手無寸鐵的異人開槍,也看到他們為了能夠生存下去,都經曆了怎樣的磨難。
他們堅信自己看見的一切是真實的,對於如今自己所選擇的陣營自豪無比,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知道真相,認定了自己現在就是在伸張正義。
不問任何後果接受疫苗是正義,強迫那群不願意接受同樣政見的人俯首是正義,消滅所有認為他們殘暴的人是正義,找到所有逃亡的貴族、政客是正義,向真佛無條件獻上自己的忠心是正義。
犯下的殺戮,所做的壓迫,都是正義。
聖父彎下身將棺材中的人抱了出來。平燭佛陀隻是一個瘦小苦勞的老僧人,他的屍體看起來沒有多少重量,當聖父把他抱出棺材的時候,他周身的金光閃耀的更加亮眼。聖父將他放在台階之上,屍體仿佛擁有意識,從躺倒姿態一點點轉為佛陀坐姿,盤坐在那兒。
“真佛在上,他永遠都在極樂聖殿之中等待著你的歸來。平燭佛陀,請安心而去吧,我等將承接你的遺願,竭盡所能去達成對這個世界的清洗與改造。”這樣說著,聖父雙手在胸前合十,重複了一遍祈禱,“真佛在上。”
底下的民眾也緊跟著說道:“真佛在上。”
奇跡也隨之發生,平燭佛陀的身體上漸漸長出藤蔓、青草,他的頭緩緩低下,渾身化作了草木,那些鮮花也從他身上長了出來。
這在信徒眼中猶如真佛的回應——然而若置身事外者看來,不過是一群瘋子集會,甚至將一個無辜者的屍首變成盆栽土壤。
隱身於人群內的苦無就是這樣想的。
她朝後退了幾步,幽靈般穿梭在圍擁的人群之間。北華的民眾一夜之間都瘋了,正常人慘遭屠戮,異人奪得天下。她是異人,可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這的人仿佛喪失自我意誌,隻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高呼“真佛在上”,認定那個站在繆天宮高台上的“聖父”所說一切都是真相。
可隻要稍加思考,就能看破,所有一切不過是一群異人聯手起來表演的意識。
真佛?世上如若存在神佛,又怎可能默許妖魔霍亂世間呢。
她在離開人群之後不斷朝著小巷裏走,越是偏僻的地方,越能體會到如今城中的落敗。主街道上接受疫苗的年輕人有幸幸存,他們看起來似乎正變得比過去更加強大,也更健康,為繆天宮出力,以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夠成為聖童中的一員,能夠榮幸受聖父接見與撫摸。
而在已經被遺忘的黑暗之地,戰爭留下的斷壁殘垣,破損的建築物,手上的民眾,喝下感染水源的病患,以及接種疫苗後出現排異反應,幾乎喪命的人。
他們是被如今政權遺忘的那一群人,也是如今政權希望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人。
繆天宮統治之下的國家必須是幸福、美滿的,人民生活隻能比原來更好,他們出現是為了替真佛消滅霸權,代表真佛帶來和平——而不是這個地方所見的死亡、疾病、哭泣、恐慌。
苦無沿著巷子走了很久,終於在一排貧民窟外停下。
男人已經很難見到,首相府淪陷的那一個晚上,這片地區所有的男性都慘遭輪【和諧】奸,勉強活下的人也都離開了這裏,難見蹤跡。過去的條令在女多男少的世界中勉為其難維係著平衡,而當平衡被打破,犯罪也因此而產生。
這裏的居民如鬼一般在巷內遊蕩,她們看見苦無時,停住了腳步,回頭朝屋中的人喊道:“她回來了!帶著食物回來了!”
苦無披著厚重的披風,她將披風脫掉之後,腰側紮著數個袋子。她將這些袋子放在地上,看那群人擁上來,目露渴求。
“按照老規矩,老弱先取,青年後取。”
側過頭,她問走過來站在身前的女人:“今天幾人死亡。”
那人回答:“兩名青年病逝,一名老人去世,一名幼童去世。”
苦無點了點頭,看著這兒的幸存者井然有序的領取食物,她沒再多說話,帶上兜帽轉身走出了巷子。
這裏是國都,北華。國度尚且如此,這個國家別的地方,又會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