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回到房間,張三和李四把燈都打開了,安林拿起刷子用鬆節油調了黑色的顏料往畫布上擺去。刷子太軟,又改用刮刀。他隻記得吃完飯上樓的時候是六點多,等到脖子微酸,畫布上畫麵已微微成型時,已經十點多了。
他往後退了幾步,眯著眼看著畫麵初步效果。
無意識之下,他彙出了素思死時的麵孔。
斜構圖,黑色鋪底,猩紅色占據了大片下方位置,呈三角形沉重、壓抑壓在畫麵上。素思眉心的那一點彈孔被他繪如一雙洞察萬物的眼睛,他用冷灰色畫出死者的眼白,無神的瞳孔用的是紫棕色。
房間裏是濃重的鬆節油味,厚厚的油畫顏料堆砌在畫布上,安林放下手裏的刮刀,兩手垂了下來,朝後坐在了椅子上。
是誰殺了你,而你又想殺了誰。
誰派你到我身邊?白頌沅說你姓吳,你母親是首相府的顧問,那麼你的身份又是什麼。
安林歎了口氣,可惜她已經死了,死人永遠都沒有機會再開口說話,活人就算作為敵人活在自己身邊,好歹也尚有窺探秘密的機會。
別人會怎麼評價你?
對於你的死,人們會把你的存在一筆勾銷徹底抹除,還是會為你追封烈士,把你捧做英雄。
你做的事情,是偉大還是卑劣?
安林看著這幅畫,始終都沒有答案。
他就這樣安於沉默在自己房間裏畫了整整五天,除了必要時間下樓吃飯,別的時候都與鬆節油顏料為伍,把自己關在房裏。
安林感覺現在像是一出戲,而他那部分的戲份暫時已經殺青。雖然不知道接下來,需要他去做點什麼,但至少現在,他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情。
他完成了一幅畫。
關於死去素思屍體的畫,死寂,冰冷。
他親自把這幅畫裝裱好,包好後,帶著張三李四,再一次踏入繆天宮之中。
此時距離新年,還有兩天了。
繆天宮門前的守衛已被撤走。那天會有人守著,應該和東街廟的案子有關係。如今案子了結,塵埃落定,繆天宮門前又恢複了早前大門敞開的姿態。
安林對封邕的房間已經熟門熟路,有了那一晚的談話,不知為何,好像和他又親近了一些。他把張三和李四留在了樓下,自己一個人上了樓。
抱著畫,叩了叩門。
裏麵沒人應聲,等了一會兒,安林正打算把畫放下,卻聽見身後有人叫他。
“殿下怎麼忽然來了。”
安林拿著畫回頭,聳了聳肩:“快過年了,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特意拿過來送你,當做那天晚上的謝禮。”
封邕側身走過來把房間門打開。他穿著單薄,那身衣服放在秋日裏恐怕都嫌涼。轉念一想對方能力,倒也就不奇怪了。他就算是穿著夏裝也不會感冒。
“若是禮物,差人送來就行,殿下何故親自來走一趟。”
“因為我想見你呀。”
封邕沒理他這句話,請安林進屋後,還算客氣,倒了杯茶給他。端過來得時候,特意加熱了一下。
安林隨他進屋,畫始終都拿在手中。封邕的屋子布置的十分簡單,甚至太過簡單,床單被罩連同垂下床簾都是統一白色。這讓安林心下猜測這些恐怕都是繆天宮給布置的。這兒看起來不像是個私人房間,倒像是賓館旅店。
他們兩個人在靠窗的小沙發邊坐下,中間是一張圓形小桌。安林把包著的畫放在桌上,手裏捧著茶。
“殿下送我什麼?”
安林抬眼看了眼門,封邕原本已經坐下,見狀隻好過去把門關上,卻也不忘補上一句:“你知道,有獨青子大人,這扇門有與無是一樣的。”
“獨青子天師就算再如何厲害,也應該有休息的時候,難道無時不刻監視別人思想嗎?他人腦子裏的聲音那麼嘈雜,她不怕被煩死?”
“妄自揣測天師想法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封邕坐了回來,等待安林將禮物拆開。
“你看起來有些迫不及待。”
聽他輕笑,封邕抿了口茶。安林繼續挖苦他道:“你這樣的人,是不是從來沒有收到過禮物?”
“殿下,您到底想不想送我禮物。”
安林模仿他平日裏得體卻又疏離的微笑解開包裝紙上的繩子。
隨著外包裝一點點剝落,那張冷寂沉重的油畫,也一點點露出它應有的模樣。
“一些殘留的問題,你是一個好老師,而我發誓會做一個好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