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所盼的本應喜樂歡騰的慶賀宴,至少在皇帝麵前該呈現出如上一派歡樂和諧的樣子,卻在意料之外的奇妙氛圍中不歡而散了。
主子們麵色各異,但都一致地閉口不提此事,各自在自己的宮殿中安靜地呆著。奴才們更是謹小慎微提心吊膽的,恨不得自己能化身為貓,走路無聲,或者突然被神力擊中瞬間會了所謂的龜息功,連呼吸都不用,誰也不願因一絲差池淪為上位之人的發泄出口。
整個後宮陷入莫名的低氣壓漩渦中,如無風的平靜的海麵,千丈之下卻有熔岩開始慢慢滲漏……
皇後簡單用過晚飯後,宴會後一直不見人影的董秀兒進了來,劉公公識趣地打發走所有伺候的人,自己也退到門外去守著。
“娘娘……”董秀兒矮身靠近皇後的耳旁,“國師回來了……”
皇後聞言臉色一變,董秀兒低下頭,退去椅子後方。
主子思考的時候奴才必須做到三“保持“:一,保持距離,垂首遠離,不可觀察主子的表情動作,更不可臆測主子的想法;二,保持安靜,不可出聲打斷主子的思路;三,保持警惕,不可越矩,更不可讓突發事件影響主子的思路。
這是六歲時董秀兒就深烙腦海的規矩。
在別的小姑娘家都在撲蝶、玩耍,或上女學堂、練習拿繡花針的時候,她被關在父親的書房小隔間內,跪在地板上,聽著一個如今都憶不起麵容的老嬤嬤說著各種宮廷規矩。每日練習宮中的規矩,做不好就餓著肚子吃板子,做得好了就繼續練習下一項規矩。
她的生母原本是夫人身邊的大丫環,後來被賞給老爺當填房,因謹守規矩,鞍前馬後為夫人辦事,很受夫人賞識,在她出生後就被抬了姨娘,成為父親房裏唯一記入族譜的姨娘。
對此,她的姨娘感激不盡,而她從小就被教育要以比自己大一歲九個月的大小姐為天,她是為了伺候大小姐而投胎來董府當庶女的。
六歲那年,府上請來一位瞎子給她和大小姐算命,瞎子一靠近大小姐就哈哈大笑,說大小姐是鳳命,注定要入宮當貴妃,而後對著她,沉默了一下,隻搖搖頭,那意思應該就是她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說不定還隱含著她有不吉利之處。
看見父親皺緊的眉,姨娘立刻跪地,以她的命起誓,一生不嫁人,隻為大小姐而活。
是的,十歲她就入宮當宮女了,她知道,自己的目標是後宮中最金碧輝煌的那座殿堂,為了靠近那裏,她什麼都可以忍受。
機會是留給有心的人的。
在被大宮女們搓磨了一年左右,她突然被傳喚進那裏了。
那裏有著她不敢想象的尊貴的人在,她一路低頭,握緊雙手,告訴自己,走進來了,就不能再走出去。
兩年後,當她經過見習女官的層層考驗,終於封六品後,才從劉公公處得知,那日,在她之前,進來的十二個同齡的小宮女,也全部被發配了。
原因之一自然是她們對那位犯錯的女官的懲處不合主子的意,另外,主子的事是絕不允許泄露半分的,即便你可能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擦了個肩,就不是你能決定自己的去留了。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無形的刀,非本意的殘酷。
是夜,董秀兒在冷宮後的草地上,為那十二個小宮女備了十二杯酒,靜坐了一刻鍾。
燃香是不可能的,太引人注意了。
久留就更不可能了,主子要是找不到她,下一個需要被祭奠的就是自己。
而,更現實的是,如果她被發配了,是不會有人給自己備酒悼念一下的。
她那時備酒的心情,很平靜,談不上惋惜,談不上同情,更談不上感激,若她們沒在自己前麵,也許,她就沒機會走進那座宮殿了。
一切,都隻能說,是命中注定。
她的命,如她姨娘所說,就是為大小姐而生,就得成為大小姐的左臂右膀,拚盡所有,不顧一切。
“秀兒……”皇後蹙眉,她喚了兩聲,這丫頭還在發呆。
董秀兒即刻回神,矮身上前,聽候吩咐。
“在想什麼?”
“娘娘贖罪!”董秀兒撲通跪地,額頭貼著地,“奴婢不敢說。”
“嗬嗬……”皇後娘娘低笑起來,“還有秀兒不敢說的話嗎?”
“娘娘取笑奴婢了。”董秀兒抬頭,一臉被長輩戲謔了的不好意思樣子。
“說吧,恕你無罪。”
皇後說著伸手要去端茶盅,董秀兒即刻起身上前端起來,遞給她。
皇後微微一笑,表示很滿意。
“娘娘寬厚,奴婢鬥膽就說了。”董秀兒待皇後喝了一口,又端走,還遞上香帕。
皇後接過,作勢輕擦嘴角,想起什麼,把那帕子舉起來看了一眼,又放回董秀兒遞過來的托盤裏:“這是成妤繡的那塊?”
“娘娘真是過目不忘,奴婢佩服,正是大公主昨日獻上的那塊香帕。”董秀兒說道,把托盤擱至下首的一個小桌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