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朗星稀,元熹獨自躺在床上,腦海裏又浮現出幾個月前的場景:那天自己班師回朝,入宮覲見皇帝,而後奉旨去向當朝太後也就是自己的外祖母問安。一隔數月不見,老人家留自己在宮中用飯,晚間再回府。午後,獨自在花陰下打盹,遠遠地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黃衫女子,一邊與身邊的侍女唧唧咯咯地說著什麼,一邊連蹦帶跳地沿著花徑朝自己這邊走來。眼看著來到近前,突然,腳底下一絆,一屁股摔在地上。那丫頭朝左右瞧瞧沒人,忙伸手去揉,想是摔得不輕,小嘴一扁,竟似要哭。侍女忙來攙扶,一邊笑一邊說道:“瞧你這麼大的人了,竟不會好好走路!外人麵前就端莊有禮,離了別人的眼啊,就一刻也安分不下來!”那女子也不生氣,扶著侍女站起身拍了拍塵土,伸指點點侍女的額頭道:“你這丫頭!越大越沒規矩!見我摔倒,不忙著來扶,反而有這麼一通話來編排我!瞧我回去不打你屁股!“兩人說說笑笑,在前邊一轉,不見了身影。
元熹癡癡地想著,腦海裏又出現剛才洞房中的情景。仍舊是那小小的人兒,穿著大紅的吉服,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婚床上;也是那小小的人兒,跟自己針鋒相對,大談愛情理想。元熹不禁笑出了聲,想想自己真是糊塗,隻知道當今聖上隻有一女,就想當然地認定她就是公主,殊不知這皇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幸而天可憐見,陰錯陽差,讓自己的願望終不落空,倘若不是公主早有所愛,抵死不嫁,自己豈不要抱憾終生!就這樣一行想,一行笑,終於酣然入夢。
次日一早,元熹會同鍾媺來到祖母房中請安。鍾媺偷眼看去,隻見華麗的正廳內,站滿了丫鬟仆婦,侍妾偏妃。正坐上,一位老婦倚塌而坐,皓發如銀,手中握著一枚安神的大珠,顯得既慈祥,又威嚴。下首兩張椅子,坐著兩位中年夫人,鍾媺暗想,必是元熹的生母建茹公主和老王的側妃龔氏。
二人來到近前,雙雙在繡墩上跪下,規規矩矩地磕了頭,早有丫頭端過茶來,鍾媺接過一盞,恭恭敬敬地說道:“孫媳鍾媺給老祖宗請安,請老祖宗喝茶!”
老祖宗不忙著接茶,隻靜靜地端詳鍾媺,看她眉眼如畫但五官周正不媚不妖;身量纖纖又麵色紅潤全無病態,心中先有三分喜歡。示意身邊的丫鬟接過茶,呷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咱們王府世受皇恩,今日又娶公主,這實在是無上的榮耀!你以公主之尊,而為元熹側妃,委屈你啦!——可話又說回來,這綏靖王府,自我的婆母裕靈公主至你的婆母建茹公主,個個都是皇室血脈,這‘公主’二字在這府裏實在不新鮮。這二年元熹的侍妾原本不少,可是死的死病的病……唉!想是這孩子命硬!你雖隻願做側妃,可以後畢竟以你為尊!我瞧你是個伶俐的人兒,從此元熹的生活起居你要多留心,我呀就把他交給你了!”
頓了一頓,瞅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鍾媛,接著說道:“你們姐妹共侍一夫,”鍾媛見說到自己,也忙上前跪下,“親姐妹心意相通,彼此有個照應,這是你們的福氣,也是元熹的福氣。這樣的事,自古有之,遠有娥皇女英,近有合德飛燕,就是本朝本代也並不缺乏這樣的例子。隻是有人被千古傳頌,有人卻遭萬人唾罵,孰是孰非,自然你們心中也有公斷!”
鍾媺抬起頭,直起身子,正視著老祖宗,不慌不忙,從容回話:“娥皇女英乃是上古的賢妃,我們姐妹雖然心中無限的欽慕,到底難與之相較;至於飛燕合德,”鍾媺輕輕一笑,“王爺英明,老祖宗和太妃慈和,媳婦斷然不敢,也不願!”說罷膝行兩步,來到老祖宗身前,柔聲說:“媺兒福薄,自幼不曾見過祖母真容,更未享受過一天祖母的慈愛,今兒見了老祖宗,隻覺得倍感親切,心中又悲又喜,隻想把老祖宗當做自己的親祖母,能夠在您身前盡一日孝道,也是心滿意足,萬不敢做任何惹老祖宗不快的事情。姐姐溫柔持重,不善表達,但此刻心情必定與我一般無二!還求老祖宗明鑒!”
那老祖宗上了年紀的人,本就喜歡孫輩,剛才一見,已對鍾媺頗有好感,又聽了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一顆心也險些化了。元熹也湊上來,嬉皮笑臉,“老祖宗最疼我!疼孫兒,自然也疼孫媳!你們兩個還不知道,老祖宗其實是最慈祥最溫和的人,今兒是瞧著你們喜歡,才多囑咐兩句,旁人想聽可還沒這福氣!好了好了,快起來吧,跪久了你們膝蓋疼,老祖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