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轉學(1 / 3)

1988年正月初三,陽光明媚,氣溫幹冷。我照例搬來一高一矮兩張椅子,高的當書桌,矮的當座椅,坐在屋簷的一角,嘰裏咕嚕地背單詞。我已經找到背單詞的感覺。初中英語六冊,隻有剩下不到100個單詞記得含含糊糊,再記上三遍五遍,就徹底解決了。離中招考試,還有四個月零六天,我要衝刺。

院門吱吱嘎嘎一通亂響。媽回來了。媽走進院子,重重地關上院子門,還把門後的兩道門拴都閂上。我說媽這分分鍾有人來拜年,大白天的你把門閂上幹什麼?

“你說幹什麼?這日子沒法過了!”媽一邊說著,一邊跌跌撞撞地走上台階。聲音裏還帶著哭腔。我心裏一驚,欠身一看,媽兩眼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媽早上吃完飯,才動身去五裏路外的李北窪她娘家拜年,午飯前她就回來了。媽跟舅舅舅媽的冷戰還在繼續,她不許我們去舅舅舅媽們拜年。姥娘過年前去世新立靈位,媽必須得去燒紙磕頭。她沒有吃午飯就回家,舅舅他們真的連一頓飯都不願意給她吃嗎?

爹從廚房裏走出來。問道:“出了麼事?你為麼事哭?”大毛、小毛聞訊都從房間出來,一左一右,大眼瞪細眼地看著媽。

媽沒有回答。她往椅子上一坐,以手掩麵,竟然放聲慟哭起來。我和大毛、小毛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麼辦。爹更急了。“出了麼事?你倒是說話啊!”小毛看到媽哭,走到媽身邊,扯了扯媽的衣袖。“媽,你怎麼了?媽,你說話呀。”然後,小毛也哭開了。

爹吼道:“大正月裏的,哭哭啼啼,哼哼嘰嘰地像個麼事樣子啊?”

媽哭了一陣子,才拖著長長的哭腔說道:“我心裏難受啊,我心裏憋屈啊!今天晌午,我去大哥家拜年。跟我姨侄子坐在火壋邊烤火。林三嫂走進屋來請姨侄子去她家過段,她看到我在場,也不請我。姨侄子有文化,懂禮數,還說姨姥我們一起去吧。我說人家都沒叫我去,我麼樣能厚著臉皮去?你們有事要說,我去也不方便。我心想林三嫂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連個最起碼的禮節都不懂呢?我聽說她想把兒子送到姨侄子的學校去上學,才請姨侄子去她家過段,有些話不好當著外人講。她就是叫我去,我也不會去,這個禮數我還是懂的。過段不就是吃幾個餃子,吃荷包蛋,吃兩塊糍粑嗎?誰家沒有,誰吃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她就是不請我。欺負人也不帶這樣的。錢誌均,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我被人瞧不起,都賴你。還有你們三個,讀書一個比一個差,不爭氣。早知道你們沒用,當初就應該生一個捂死一個,我倒落個清淨。”就這樣,媽丟了麵子,我們個個都有錯,個個都要受懲罰。

麵子,中國人大多非常看重。在光山縣,麵子顯得尤其重要。辦紅白喜事,安排座位不得當,就可能損傷了某一位親戚的麵子,他會連飯都不吃,拂袖而去,然後記恨你一輩子。沾親帶故的人,從村子旁邊路過,你一定要挽留對方到家裏吃飯。沒有意外的情況下,對方也會婉拒。如果你不開口邀請對方,那人肯定會到處說你不懂人情世故,或者說你看不起他,連虛情假意的邀請都不願意講出口。

我們都聽懂了。媽的娘家林姓三嫂當著媽的麵,請媽的姨侄子去過段,沒有順帶地邀請她去。媽覺得傷了麵子,是奇恥大辱,在大舅家也呆不住,哭著跑回家了。媽的姨侄子文智星是文家祠中學的教導主任。那是縣裏排名第三的好學校。每年能考上五、六十大學生。進了那所學校,考上大學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加。不像我們馬頭公社的高中,有時能考上一兩個,有時一個也考不上。要是有機會,誰都願意把孩子送到文家祠中學。當然,如果孩子能考上縣一高二高,那就另當別論了。那兩所學校更厲害,每年能輸送一百二百個大學生。

媽又絮絮叨叨地數落爹,過去兩年裏村裏人麼樣有錢了,我們家又是麼樣敗下去的。最後,娘說:“狗娃子,家裏就剩下你一個人在讀書。你一定要爭氣。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