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湖(3 / 3)

站在湖東端的平坦的沙灘上,在一個平靜的九月下午,薄霧使對岸的岸線看不甚清楚,那時我了解了所謂“玻璃似的湖麵”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當你倒轉了頭看湖,它像一條最精細的薄紗張掛在山穀之上,襯著遠處的鬆林而發光,把大氣的一層和另外的一層隔開了。你會覺得你可以從它下麵走過去,走到對麵的山上,而身體還是幹的,你覺得掠過水麵的燕子很可以停在水麵上。是的,有時它們氽水到水平線之下,好像這是偶然的錯誤,繼而恍然大悟。當你向西,望到湖對麵去的時候,你不能不用兩手來保護你的眼睛,一方麵擋開本來的太陽光,同時又擋開映在水中的太陽光;如果,這時你能夠在這兩種太陽光之間,批判地考察湖麵,它正應了那句話,所謂“波平如鏡”了,其時隻有一些掠水蟲,隔開了同等距離,分散在全部的湖麵,而由於它們在陽光裏發出了最精美的想象得到的閃光來,或許,還會有一隻鴨子在整理它自己的羽毛,或許,正如我已經說過的,一隻燕子飛掠在水麵上,低得碰到了水。還有可能,在遠處,有一條魚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大約三四英尺的圓弧來,它躍起時一道閃光,降落入水,又一道閃光,有時,全部的圓弧展露了,銀色的圓弧;但這裏或那裏,有時會漂著一枝薊草,魚向它一躍,水上便又激起水渦。這像是玻璃的溶液,已經冷卻,但是還沒有凝結,而其中連少數塵垢也還是純潔而美麗的,像玻璃中的細眼。你還常常可以看到一片更平滑、更黝黑的水,好像有一張看不見的蜘蛛網把它同其餘的隔開似的,成了水妖的柵欄,躺在湖麵。從山頂下瞰,你可以看到,幾乎到處都有躍起的魚;在這樣凝滑的平麵上,沒有一條梭魚或銀魚在捕捉一個蟲子時,不會破壞全湖的均勢的。真是神奇,這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卻可以這麼精巧地顯現,——這水族界的謀殺案會暴露出來——我站在遠遠的高處,看到了那水的擴大的圓渦,它們的直徑有五六杆長。甚至你還可以看到水蠍(學名Gyrinus)不停地在平滑的水麵滑了四分之一英裏;它們微微地犁出了水上的皺紋來,分出兩條界線,其間有著很明顯的漪瀾;而掠水蟲在水麵上滑來滑去卻不留下顯明的可見痕跡。在湖水激蕩的時候,便看不到掠水蟲和水蠍了,顯然隻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它們才從它們的港埠出發,探險似地從湖岸的一麵,用短距離的滑行,滑上前去,滑上前去,直到它們滑過全湖。這是何等愉快的事啊。秋天裏,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天氣中,充分地享受了太陽的溫暖,在這樣的高處坐在一個樹樁上,湖的全景盡收眼底,細看那圓圓的水渦,那些圓渦一刻不停地刻印在天空和樹木的倒影中間的水麵上,要不是有這些水渦,水麵是看不到的。在這樣廣大的一片水麵上,並沒有一點兒擾動,就有一點兒,也立刻柔和地複歸於平靜而消失了,好像在水邊裝一瓶子水,那些顫栗的水波流回到岸邊之後,立刻又平滑了。一條魚跳躍起來,一個蟲子掉落到湖上,都這樣用圓渦,用美麗的線條來表達,仿佛那是泉源中的經常的噴湧,它的生命的輕柔的搏動,它的胸膛的呼吸起伏。那是歡樂的震抖,還是痛苦的顫栗,都無從分辨。湖的現象是何等的和平啊!人類的工作又像在春天裏一樣的發光了。是啊,每一樹葉、椏枝、石子和蜘蛛網在下午茶時又在發光,跟它們在春天的早晨承露以後一樣。每一支劃槳的或每一隻蟲子的動作都能發出一道閃光來,而一聲槳響,又能引出何等的甜蜜的回音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