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回到村子裏,村長周國安屋前的空地上圍了一群村民,有的手裏拿著扁擔,有的手握鋤頭,像是搞土改時期的貧農。他停住了回家的腳步,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國安站在一張黑漆的方桌上,一手插腰,一手拿著一個小喇叭,朝四周大夥喊,“鄉親們,請靜一靜,大夥有的在這住了幾十年,有的祖祖輩輩都埋在牛頭山上,不想搬出去,心情我能理解,但建設清源生態風景旅遊區,不是我周國安的決定,也不是村委會的決定,大夥去村委會的公告欄看告示,那有縣政府的紅頭文件。”
“我們管是哪裏的決定呢。鎮北那房子,還要我們自己出錢裝修,300塊錢一畝買我們的田地,以後我們到鎮裏吃啥喝啥?娃還要讀書,老人還得準備棺材錢呢。”人群中,一位中年人說,他的聲音比周國安喇叭裏傳出的聲音還要洪亮,引起了人群中很多人的強烈共鳴,“不搬”,“堅決不搬”的聲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你們中有些人,就是村野匹夫,眼光短淺,隻配在土地上做牛做馬。你們有了城鎮戶口,以後可以去景區裏麵做小買賣,掙城裏人的錢嘛。”周國安說。
“我們的祖墳不能動。我太祖父,葬在牛頭山都一百多年了,估計石灰都爛了。入土為安。現在遷出去,我這不是不孝嗎?”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說。
“現在國家有規定,都實行火葬,統一放到鎮裏的公墓去。”周國安擦了擦頭上的汗珠,這一條實際上是他自己臨時編的。
“那也不行。”
“不行。”
“今天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就不回去。”
大約過了十分鍾,村外響起一陣警笛聲,一輛警車和一輛黑色轎車進了村子,清源鎮派出所所長薑大武和兩位民警,陪著一個穿黑色西裝的胖子走了過來。那人頭發稀疏發黃,中間已經禿頂,典型的“地中海”發型。他挺著一個啤酒肚,走起路來像是橫行的螃蟹。
周國安見了他們,如遇救星,對村民們說,“縣裏拆遷指揮部的錢主任來了。讓他來跟大家說兩句。”
錢主任捋了捋頭頂稀疏的頭發,撥開人群,也站到了方桌上,接過周國安的小喇叭,“拆遷周家坪村,是縣委縣政府從大局出發作出的重大決定,市裏麵乃至省裏麵,都是絕對支持的。我懶得再跟你們說這件事的重大意義。希望你們按時搬走。盡快跟村委會簽訂拆遷協議。對於前一半簽訂協議的住戶,縣裏每戶再補貼二百塊。對於不搬走的住戶,縣裏將安排強拆。對於那些敢於借機鬧事,破壞社會穩定的,政府將嚴懲不待。”
說完,錢主任轉頭對旁邊的薑大武使了一個眼色。薑大武從腰間拔出一把黑色短槍,朝烏黑的天空放了一槍,青煙從槍口溜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周家坪村四周的青山間回蕩。村民們很少聽到槍聲,見薑大武和同行的民警還拿出了閃亮的手銬,嘩的一下,就鳥散了,各自回家,點火做飯。
老三推開家門,說了聲,“我回來了。”
走進院子裏,發現家裏的飯菜已準備好了,擺在桌子上。天玉拿著一把凳子,從屋子裏出來,看到老三,十分高興,朝裏屋喊,“爺爺,爸爸,天宇,老三回來了。“
老三走進院子裏,周天宇迎了上來。擁抱了一下哥哥。老三拍拍他的肩膀,說,“天宇,才兩個月不見,你就長這麼高了。”
周天玉在一旁插嘴說,“那是,天宇現在在發育,長個跟地裏的芝麻似的,節節高。你們兄弟倆,個頭都差不多囉。”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時,老三發覺家裏的氛圍跟以前大不一樣。老三的爺爺幾乎沒怎麼動筷子,大口大口抽著旱煙。老三的父親也沉默不語。隻有天玉還是很積極地給兩個弟弟夾菜,“多吃點”。
過了半響,周大福放下碗筷,對老三的爺爺說,“爹,你吃點東西吧。我也不想搬走,但我剛在回來的路上,聽說派出所的人都朝天放槍子了。“
老三的爺爺吐了一口煙,白色的細小顆粒浮在空氣裏,幻化成一縷青煙,“我什麼場麵沒見過?我扛起槍上戰場打日本鬼子的時候,這幫孫子還在娘胎裏呢。放槍子嚇唬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算個球!搬家可以,但要把你母親的墳也遷走,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讓他們動你母親墳前一根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