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新學期開始了。第一天,天空才顯出魚肚白,南城中學的教學樓早已燈火通明,學生們在上早自習,教室裏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老三坐在二樓教室的第二排,正低頭讀白居易的《長恨歌》,班主任何君武推開教室的門,領進一位小女孩。
“同學們,請靜一靜,我們班裏來了一位新同學。”他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黑框眼鏡,咳嗽了一聲說,“下麵請她作自我介紹,介紹完了大家鼓掌歡迎。”
原本喧鬧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那小女孩紮著兩個馬尾辮,穿著嶄新的棕色小短裙,白襪子,藍色水晶涼鞋。她挺著小胸脯,走上講台,麵帶微笑,向老師和學生們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從省城附中轉學過來的羅佳佳,以後請多多關照。”聲音很小,但普通話比較標準。教室裏響起一片掌聲和歡呼聲,尤其是坐在後排男生議論紛紛,“真漂亮”,“好甜美呀”。
聽到羅佳佳的名字,老三心頭一震,抬起頭,無巧不成書,竟然真是他熟悉的羅佳佳。原來,羅世明在南城注冊的羅氏地產開發公司開業之後,在城中心的森林公園旁,買了一棟歐式別墅,羅佳佳就跟著轉學到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南城中學。羅佳佳並不住校,也不在食堂吃飯,而是由司機開著家裏的凱迪拉克接送。
何君武對羅佳佳說,我們班,是全校的重點班,嚴格按照月考的成績排座位,校長竟然打過招呼,你先在第一排坐著,但下個月,你就得靠自己的努力占座了。
羅佳佳點點頭,坐在了老三的前麵。老三的心撲通撲通加速,大半節課心慌意亂,一首《琵琶行》背了一早上沒背下來。
下課鈴響後,羅佳佳回頭找老三說話,老三紅著臉,支支吾吾,他既想和羅佳佳靠近,又擔心兩人的關係走得太近,到時候情難自已。
羅佳佳問,“那天警察把你抓走,沒什麼事吧?對不起呀。我應該早點跟爸爸說明真相。這樣你爸爸就不用去我家了。”
老三並不知道父親去了羅佳佳的家裏,他並不想在學校多談自己的家事,便說,“過去了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羅佳佳笑著問,“我們還是好朋友,是吧?”
老三看著羅佳佳清澈的目光,不好拒絕,便開口說,“那當然。”
也許是多病的緣故吧,羅佳佳在班裏總是寡言少語。平日裏,除了看些課外書,幾乎沒有其它的娛樂活動。偶爾,老三也會給羅佳佳講他那些遙遠的童年趣事,比如和淘氣的小夥伴們一起爬樹掏鳥窩,在炎熱的夏日中午去清源河裏洗澡,摸魚蝦和螃蟹等等。她總是歪著頭,左手托著腮子,睜著大眼睛,很安靜地聽著。
羅佳佳有一塊十分精美的進口手表。每次老三向她問起時間,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挽起袖子,把手伸到老三麵前,讓老三自己看。她的手腕很白,有點“皓腕凝霜雪”的味道。
羅佳佳的數學成績不好,遇到難題,她總喜歡找老三請教。作為回報,她有時候會給老三帶早餐,熱牛奶,巧克力,小蛋糕。
兩顆年輕的心,又漸漸走近了。
時光如水流,轉眼過了一個多月,又到了周五的下午,老三正在教室裏收拾書本,準備回家,羅佳佳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一會能到操場等我嗎?這麼多天,多謝你輔導我的數學,這次測試我得了102分,我爸爸很高興,這個月給我漲了零花錢。我買了個禮物送你。”
“不用太客氣,我們是好朋友嘛。”
“沒事,你一定會喜歡的。”
“什麼禮物?”
“現在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羅佳佳故作神秘地說。
金秋的陽光,籠罩了整個操場。那是一個標準的運動場,環形橡膠跑道,跑道外有一排高大的銀杏樹,葉子有的還是翠綠,有的翠綠中帶鵝黃,有的像是一團黃色火焰。秋風一起,葉子緩緩落下,像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地上的葉子被風吹得打轉,仿佛調皮的孩子追逐打鬧。
老三等了大約十分鍾,羅佳佳氣喘籲籲跑了過來了。她穿著一身白裙,運動鞋,帶著洗發水香味的長發,飄在夕陽的餘暉裏,如弱柳扶風,特別好看。她的臉通紅通紅,懷裏抱著一個半身石膏像,大約半米高,線條流暢,雪白發亮。這個畫麵,後來永遠定格在了老三的記憶裏。
“這個大衛像,上周末我在商場無意中看到的。剛讓工作人員送來。送給你,有了它,你就可以好好練習畫人物素描了。下次你再給我畫像哦。”羅佳佳微笑著說,“你畫畫的基礎那麼好,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畫家。”
老三看了一眼那石膏像,那是一個肌肉發達,體格勻稱的青年壯士形象,他充滿自信地站立,左手抓住投石帶,右手下垂,頭向左側轉動,炯炯有神的雙眼,凝視著遠方。石膏像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禮物,但老三沒有伸手去接,他想起自己的父親,內心直發怵,那次從派出所回來之後,他比以前更關心老三的學習了。老三有時候在家裏畫畫也會受到嗬斥,“不好好學習,畫這些沒用的東西幹嗎?你的弟弟和姐姐將來還指望你呢。”這個石膏像要是抱回家,恐怕會被父親摔掉。而且,這麼貴重的禮物,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