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已是初秋,有些颯颯的溫暖,沒有春天黃沙漫天的悲戚,反倒在銀杏大道成片成片的扇形落葉和香山上泛野的紅葉裏,以及永不會消失的哢嚓哢嚓笑一個田七茄子裏讓人感覺人世間的溫穩美好的希冀。
也隻有秋天,忱夜不舍得離開北京。
正如忱夜標榜自己的一樣,她絕頂的工作能力和溫和姣好的麵容讓她最不缺的就是富有挑戰性和豐厚報酬的工作。以及……排隊等候的追求者。
忱夜的老家在浙江,當年的高考失利,她羞愧不已,自認在浙江已經無顏麵,於是不顧家人的意願,孤身一人來到北京上學。初來乍到總是辛苦的,沒有相識的熟人或是親戚,遇到困難了也隻是一個人悶悶地想,同學都是分布在不同的學校開始著哢哢響的嶄新大學生活,但是,忱夜不同,很少以前她就發現自己有的是罕見的極為嚴重的生人綜合症,外人看來她活潑開朗大方可人,但是,她在心底卻深深地厭惡著生人的靠近,每一次與生人打交道甚至隻是問路的人都會不顫而栗,刻骨的恐懼,吃不慣食堂粘稠的飯菜讓她在半年之內神跡般地瘦了30斤,立馬變得人見人愛,車見爆胎,每日裏獻殷勤的男生貢獻的早飯牛奶外加零食全都不落地填進了同寢的饞女們的口。
而她一直在等的人,在南方的著名大學裏學著最聞名的建築學,從高考後,不相往來。
這次在瑞華房地產公司擔任的總工程師的職務。
這是一個二環內的高級小區樓盤的建設工作。情況比較簡單,就是一個大約是八十年代建造的某個國營大企業的宿舍區和周邊的居民區的拆遷與建造工作。政府有意讓這一片低矮破舊的居民區永遠地消失,以免在靠近天安門的地方嚴重影響市容,但是苦於並沒有幾個財大氣粗的房地產商敢動這一塊。而瑞達的總裁年輕的單雲容得身後就是財力加勢力雄厚的單氏家族,單雲容心高氣傲,想來個反其道而行,打破在隻有四五環才能建造得出高級小區的規律。於是雙方你情我願地把這塊地讓了出來。
但是釘子戶極為難搞。在這裏生活的都是土生土長的老北京,執拗起來真是叫人發狂,死活就是不肯搬走。忱夜上門了好幾次全是一樣的態度,生生地看著她,一口正宗的京味兒冷冷地哼“還講不講理了?要我們搬?!門都沒有,你了不起讓推土機從我們身上碾過去!”
忱夜剛開始在北京的時候最恨的就是本地人一副天子驕子的樣子,傲視群雄般地處處壓著外地人走。俗話說,北京人看外地人都是群眾,上海人看外地人都是鄉巴佬,廣州人看外地人都是赤貧者。真的是一點都沒有錯。
不幸的是,忱夜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這場戰,打得公私不明,落花流水。
每天從床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笑嘻嘻地跟自己說:走,打地鼠去!
從明到暗,從錢到權,威逼利誘,好言相勸……忱夜打得毫無章法。
連忱夜自己事後都被嚇了一跳,這樣的運作手段真的是由自己主導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條理了?不該是更年期提前?更不應該啊,好歹我才26啊!迷迷糊糊地幹完拆遷工作,忱夜後知後覺般的覺得當一個主宰的感覺真好!想當初找工作的時候最最頭疼的就是“我們公司不保證戶口的頤指氣使的樣子愈發覺得今年接的工作真是不錯,應該好好給它幹兩年。
已是冬天。
而冬天,其實是忱夜最想離開的季節。
那麼多那麼多回憶洶湧而至。
這段誰也不知道的記憶,塵封在忱夜的心底,是最溫暖的構成,是最鋒利的尖刀。
灰黃的路燈光,揚揚的讓人覺得稀薄的溫暖,在寒冷冬夜裏,雪總是不期而至。兒也總是在這樣的夜晚,她坐立起,呆呆地看著外麵的一世美好,心頭的堅硬一點點地變軟,軟到融化。但是,就算是這樣的場景,她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沒有一個人可以在午夜裏握著溫熱的手機,低聲不語,細弱傳來的對方的呼吸就足以讓人安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