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郵遞員小徐向我走來:“阮大娘,您的電報。”
我睜開眼,看著他,他以為我沒聽見,又在我耳邊加大了嗓音說:“您的電報,國外派來的。”
我皺了皺眉頭:“聽到了聽到了,我還沒耳背,什麼電報,拿來我看看。”
我拿出老花眼鏡架在鼻梁上,打開電報,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家父牧白已於七月二十九日清晨病逝。李同琛一九五二年八月三日。
這是一封遲到的電報,我傻傻地拿著它,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走了,在我前麵,他真的走了。幾十年了,沒有一點消息,好不容易聯係上了,得到的竟是他的死訊。這些日子我總覺得有些心煩氣躁,或許冥冥之中我早就預料到了這個消息。他死了,他的兒子隔了千山萬水派了一封電報給我。其實,我一直在等這封電報,隻要活著就在等,老了,離死不遠了,我隻是在猜是我先還是他先。我想象過無數回當我接到他的死訊時,我是怎樣的反應,傷心難過還是無動於衷?畢竟我們已經分別了那麼久,我們相識了十一年,從分別到現在已經三十八年,失去音訊也有三十五六年了,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我從未忘記過他。
原來我會笑,在得知他的死訊的這一刻我是麵帶微笑的,看來,他也沒忘記我。再長的歲月也沒能埋沒我們的情誼,再遠的距離也沒能隔斷我們之間的思念。我很慶幸,這輩子能碰到他,與他成為知己,無論何時何地都無法相忘的知己,無論哪年哪日都相互掛念的知己。他死了,給我發了封電報,隔了兩年,我收到了,我笑了。遠方的老朋友,你先走一步,天國裏我們再相聚。
“請問,您是阮大娘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一看,一個帶著黑框眼鏡,提著公事包,長得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站在我的麵前,微笑地看著我。
我答道:“我是,你找我?”
那年輕人高興地說道:“哎呀,阮大娘,可算是找著你了,我姓丁,是‘南京雲錦研究工作組’的,我們找你已經很久了,原來您老住這兒啊。”
“雲錦工作組?”
“是啊,我們是想請您加入我們的工作組,一起搶救雲錦藝術,你看,這是我們的資料。”他將他的公事包放在櫃台上,拿出一疊文件來,裏麵夾著一張照片。
我抽出那張照片,上麵有幾十個人,一看,全都認識,其中幾個還相當熟悉,李牧白,陳泰安,大羅,王掌櫃,還有躲在一邊,隻露出半個頭的我。
“哦,您認出來啦,這是當年雲錦行會的一張合影,這照片上的老人家當年可都是雲錦行會裏的風雲人物,隻可惜大部分都已經去世了,要不就是失去了音訊,我們隻找到三位,包括您在內,也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其中一位是……”
我的所有思緒都已隨著這張泛黃了的老照片,飄向了那早已遠去了的歲月,那一年,我們都還年輕,風華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