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吳淡如自述:44歲“造人”九死一生(2 / 2)

第二十九周的第一天,我知道我不行了。

我完全沒法吃東西,沒法走路。去檢查醫生也看不到胎兒,因為胎兒被水覆蓋了。我的身體內全是水。

不是水腫,而是灌滿了水。這麼說好像很輕鬆,事實上,我的五髒六腑全被水擠得沒有空間。那不是痛,而是垂死掙紮的感覺,身體像個快要炸開的水球。

醫生用粗管針插進我的肚皮導水,竟然導出四千克的水!導出水後,我終於有餓的感覺。那晚,吃了一頓飽飯後,第二天醒來,抽掉的水又出現了。第二天,又抽出三千克的水。那些水,是我的體液。

監聽胎兒心跳,有幾分鍾會掉到一百以下。醫生說,胎兒應該有1400多克。我說,就推我去剖腹吧。

緊急狀況,並沒有太多選擇。

我被送到一家有早產兒照護中心的醫院。剖腹之前,我的血壓高到205。我聽到一位醫生說:“怎麼這麼小?”我就昏過去了。原來的醫生說有1400多克,沒想到,隻有910克。抽臍帶血的人,在臍帶裏連一滴血也抽不到,顯然胎兒長久在沒有營養的狀況下,也不太可能長胖長大。

麻醉解除後的痛苦很難形容,我覺得自己有一半的身體癱掉了,不是我的。我清醒著,但很不舒服。

我不敢問,孩子怎麼了。我知道孩子在加護病房內,沒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後來我才知道,她出生後足足有兩天的時間,一動也不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以為至少我的身體已脫離“生不如死”的感覺,殊不知,像炸開的水球那種感覺,還要再感受一次。

第二天早上,這是我幾乎唯一清醒的時刻,到了下午,我又陷入醫生也說不出是為什麼的高燒昏迷。

然後,我的身體又到處充滿了水。產後第二天的肚圍比第一天大十厘米。陰魂不散的水又來了。不是說妊娠毒血症在產後三天會自行消失嗎?我又開始吃不下、舉步維艱。醫生說,可能因為某種感染。

我一方麵要應付自己的痛,另一方麵,因為新聞說我生死未卜,各方好心人士都想要來醫院看我。他們真的不知道,我說上三句話就已經痛苦不堪。

我的生產好像成了新聞發布會,但幾乎沒有人在乎我是否能活著出院。我還是垂死掙紮。每天下午固定時間就發高燒。不斷驗血驗尿好幾天,也查不出到底感染了什麼。第七天發高燒的晚上,有位整形外科醫生同學來看我。他好心地看了我的傷口,發現傷口是冷的,附近都是燙的,而且皮下組織大規模地淤血,待過感染科的他說,大事不妙,如果我不救你,你一定會得敗血症!當晚三個醫生朋友,把我送出這個並不準備讓我出院,也查不出我病因的婦產科病房。

說也奇怪,當天在另一家醫院做完斷層掃描,醫師又為我在同一個傷口開了一次刀,把肚子裏頭的血塊都抽出來後,我的燒就退了。這位醫師後來被罰了四萬元。因為他在“不是自己所屬的醫院”幫我開刀。

這段時間,我的孩子還在原來醫院的新生兒加護病房插管。第三天,她動了,醫生拔管(插管太久有很多後遺症)後,她又喘不過氣來,重新插管。她從0。5毫升的奶開始喝起,是用棉花棒沾著嘴唇喝的。

我的孩子是極重度早產兒,視網膜剝離,腦重度出血,重度黃疸……出生後有“脫水”反應,第二天體重降到800克。“如果健康的孩子剛出生時有十分,你的孩子隻有一分吧。”護士在孩子出院時才對我說。

我沒有坐月子,高燒退了之後,我每天回到原來的醫院去看她。半個月後,她可以連著管子出保溫箱,我便開始在醫師囑咐下進行“袋鼠療法”,簡單說,就是把她放在自己胸前,讓她有還在娘胎的感覺。我是一克一克看她長大的。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是透明的,隻有手會動。31厘米,小小的,瘦瘦的。她出院時已是出生兩個半月後,那是她真正的預產期,當時也不過2300克。

我常笑說,我的淚水在她出生後、出院前的兩個半月中流光了,我的悲傷情緒似乎也全數用盡。後來遇到挫折,我幾乎未曾悲傷過,比起看著隻有900克的孩子,有什麼事好悲傷呢?比起吃不下,睡不著,有著一個死去的孩子在你肚子裏躺著,你全心拚搏隻為保住活著的那一個,還有什麼事好絕望的呢?

在我無數的禱告下,我的孩子小熊克服種種困難,變成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我寫下小熊出生的故事,不加任何渲染技巧。這是個真實的故事,一個堅強的愛的故事。不管我吃了多少苦,都不重要,因為愛,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人生,願賭服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薛為俊摘編自漓江出版社《最大的冒險 我的教養心箋》吳淡如著(文中標題為本刊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