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後,郭沫若除了創作大量的自由體新詩,也寫了許多舊體詩詞。這些舊體詩詞比起他的新詩更富有詩的風韻,趣味雋永,寓意深長,耐人咀嚼。如寫於1955年12月的《訪日雜詠》(十首),詩人追憶往事,含有無限親切的情味,描寫眼前風光,也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紅葉經霜久,依然戀故枝。開窗聞曉鳥,俯首拾新詩。”詩人重遊須和田,時令雖是寒冷的冬季,但詩人的筆端卻充滿春意。“吊影懷銀杏,為薪惜古梅。漫雲花信遠,已見水仙開。”詩人亡命日本期間,“故國正塗炭,生民如倒懸”,他那時“自疑歸不得,或將葬此間”。後來詩人歸國請纓,投入民族解放戰爭的偉大洪波,直至迎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一終天地改,我如新少年。”這首詩雖是懷舊,卻無惆悵傷感的情調,而是反映了詩人寬敞的胸懷和樂觀的情趣。
這年12月,郭沫若還寫了《訪福岡》五首,其中第一、第二首雲:
海上白鷗今不見,月芽初見亦嬋娟。
詩情欲伴鬆原逝,怕看霓虹夜滿天。
銅像多隨銅彈去,博多灣水尚清清。
冬寒霧重殊無那,白首童心感舊情。
詩人對千代鬆原、博多灣水懷著深情,他年輕時代曾在這裏寫下美好的詩章,如今重遊,見古鬆已近絕滅,稱名寺內的銅佛也被搗毀,感慨係之,然而舊情終未能忘卻,白首童心仍然在過去的歲月裏徜徉。讀者從這裏仍可領略到詩人青年時代在這裏寫作《女神》時那種意氣風發的豪興和意趣。
新中國成立後,全國各地的名山大川,名勝古跡,幾乎都留下了郭沫若的詩章和墨跡。如1961年5月,詩人遊覽泰山,寫下了《訪泰山雜詠》(六首),其中第三首《萬鬆亭遇雨》雲:
人來看萬鬆,霧至萬鬆蒙。
冠沐及時雨,襟披下嶺風。
孥雲伸臂手,飲瀣溢心胸。
磴道千尋盡,碧霞鐵瓦紅。
萬鬆亭即五鬆亭,在泰山雲步橋北。據《史記》載,秦始皇二十八年封禪泰山至此遇雨,避雨鬆下,封之為“五大夫”;後鬆旁建亭五間,名五鬆亭。詩人這時雖年逾古稀,但沐浴著祖國壯麗的山水,依然有李賀《致酒行》所吟詠的“少年心事當拿雲”那種豪情壯誌,全詩洋溢著濃鬱的浪漫主義氣息。
寫於1966年2月的《水調歌頭·題臥蕉圖》,以畫填詞,以詞顯畫,給讀者展現了一幅東漢司徒袁安高臥蕉葉下的生動景象:
妙作饒風趣,
上有七言詩。
畫就袁安高臥,
蕉葉甚紛披。
借問緣何臥處,
不見銀床玉枕,
隻見碧蓑衣?
誰解此深意,
請問嶺頭枝。
詞的上片不僅描繪了袁安在散亂紛雜的蕉葉下高枕而臥的生動景象,而且詩人還要發問:身居高位的袁安,為什麼不去享受榮華富貴,卻要在這裏安於潦倒寒磣的生活?有誰又能理解其中深奧的含義呢?恐怕隻能向大自然去取得一點信息。詩人以時空的懸想和工筆重彩的渲染,極力寫出袁安不肯隨波逐流、遠離社會現實的醜惡而擁抱大自然去獲得愉悅的滿足。
下片著眼於描述現實人生,已經不是兩千年前袁安生活的那個時代了。春天已經伴隨著梅花來到了人間。不知為什麼詩人此時會聯想到“熔爐烈火,鋼水奔騰”,這光焰的迸射,把宇宙照得通紅,它的威懾力,“迫令雪山頹”。詩人筆鋒轉向現實,形象和意境就變得模糊、空洞。不過,在總體上仍具有疏而能深、淡而能遠的藝術風格。
總之,郭沫若的舊體詩詞,有的以婉約名世,有的以豪放見稱,有的抒發了詩人的情懷,有的側重於表現了人民的雄偉氣魄與力量。這些詩詞,吸取了我國古代詩歌許多精美的東西,
但在成規中敢於大膽創造,有守成也有突破,具有自己的特點。不過有些詩詞,仍然是詩人服從於這一時期的政治需要,在感情錯位、心理失衡的情況下聊以塞責的,它帶有明顯的圖解政治和政策的痕跡,存在著標語口號式的毛病,缺少詩味。
郭沫若是一個主情主義的浪漫主義詩人,他於六十年代初所憧憬的詩的真善美的境界,即如《女神》那樣表現自我的純真的抒情詩,雖然如他所說的再也寫不出來了,但在六十年代末期他所翻譯的幾十首英美詩人的抒情短詩中卻得到了反映,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詩人這一願望。1981年5月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郭沫若《英詩譯稿》,是根據日本學者山宮允編選並加日文譯注的英美詩人的詩集,從中選錄抒情短詩近六十首,題名《英詩詳釋》翻譯的,1969年3、5月間,郭沫若選擇其中五十首,譯文寫在原書四周空白處,未加謄抄,後由郭庶英、郭平英整理,並定名為《英詩譯稿》出版。郭沫若此時譯詩,雖帶有偶然性,但從郭沫若在譯詩中所作的一些批注中,我們知道他所喜歡的是那些真切地抒發詩人心緒和感受的詩。他認為,即使是寫實的詩,隻要不做作,也有感人的力量。他反對把抒情詩寫成“空洞的壯語”的說教,批評了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黃水仙花》一詩的後兩段是“畫蛇添足”,“板起一個麵孔說教總是討厭的”。我們從這裏正可以窺見一位老詩人的浪漫主義的詩的激情在他心靈深處複活、更生了。
注釋:
[1]《頂天立地的巨人》,《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3卷,第35頁。
[2]《武漢長江大橋》,《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3卷,第198、199頁。
[3]《體育戰線插紅旗》,《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3卷,第313頁。
[4]《跨上火箭篇》,《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3卷,第319頁。
[5]《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7卷,第10、13頁。
[6]《長春集·跨上火箭篇》。
[7]力揚《評郭沫若的組詩〈百花齊放〉》(1958年6月),載《詩探索》1981年第1輯。
郭沫若在西四大院胡同5號寓中的書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