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作賓兩人到達安陽後,決定先找當地的文化教育界人士了解情況,他們知道一般知識分子對於家鄉的文物古跡更為關注。董作賓記得自己在開封時有一位故友張尚德在安陽十一中教學,與張嘉謀也是故交。於是他們就直接去找他,見麵之後,才知道張尚德此時已是學校校長了。安陽十一中是省立中學,在豫北和臨近的河北、山東一帶都有很高聲譽,張尚德作為校長在安陽也是非常有名望的人物。
當董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之後,張尚德很高興地說早就希望政府有關機構過問一下殷墟了,告訴他們小屯仍有甲骨,還在不斷出土,並介紹了小屯的位置、環境和到小屯去的路線。並說他在開封上學時,就注意到家鄉出土甲骨文,畢業到安陽後,更加留心。1925年他親自前往殷墟小屯做了一次調查,後來他又帶學生以春遊名義到小屯考察,“見無字之骨片,田中多有”,如果手拿木棍挖一尺稍多點,就可以挖出有字碎骨片。而到村裏向百姓買甲骨,也十分容易,隻需花一塊錢,即可買到一大捧碎片。他曾告訴小屯村民如再挖出 董作賓拍攝的洹水小屯,右邊用甲骨文書寫“洹水一凹”和
《史記》中所載“洹水南,殷墟上”
甲骨,即與他聯係,但幾年之中,無一人找他。相反,他倒聽說,甲骨一直不斷地有所發現,被古董商人買走,自己一個很熟的朋友近日還買到了一個完整的龜腹甲。
第二天,深受鼓舞的董作賓原準備直接到小屯去,因天下雨,道路泥濘,無法成行,就決定到安陽的古董店中再打聽打聽,古董商們應該更清楚殷墟出土甲骨的情況。那時安陽古城麵積並不大,以鼓樓為中心,南北大街、東西大街是繁華的商業區。自從小屯出了甲骨文,南北各地來安陽的古董商多了起來,安陽古董店也就應運而生,一條街上就有好幾家,紛紛掛出招牌。他們一連走訪了幾家古董店,店主大都拿出幾塊小碎甲骨片來應付,卻未得到一點有用的東西。這些古董商見是外地生麵孔的人來詢問甲骨情況,有的連忙搖頭,推說不知;有的則含糊其辭,不吐真言。
董作賓並不氣餒,終於在鍾樓巷一家叫“遵古齋”的古董店中了解到一些情況。這家古董店的主人王嘉瑞告訴董作賓,在民國初年,有很多甲骨出土,以後也陸續不斷,就在當年(1928)春天也曾有大宗出土,有一些還沒有賣出。王還拿出店中的一些甲骨片讓觀看,有寸許大的,也有如手掌大的,大的索價五六十元。還告訴董作賓要注意識別偽造的甲骨文片,安陽有不少製假高手,刻製的甲骨文能以假亂真,並拿出假甲骨文片讓辨認。後來,董作賓曾記道:“肆主王嘉瑞君,甚誠懇,謂若願購求甲骨,彼可代為收集。”
說話期間又進來一位,他就是刻製甲骨文的高手藍葆光。藍知道了董作賓的身份以後,就恭敬地送了一片自己刻的完整的龜腹甲給他。董作賓接過看看,見是商代古甲,其背麵的鑽灼都是原來的,隻是正麵文字少,藍又加刻了許多而已。董作賓暗歎藍葆光的“手藝”真能糊弄一般人,但他不懂甲骨文,刻的內容牛頭不對馬嘴,內行人一看便知。
踏訪小屯
第三天天氣放晴,張尚德因臨時有事,就讓十一中的一位老師,也是董作賓在開封時的學友徐靜軒做向導,前往小屯進行實地考察。他們雇乘了一輛馬車,出了安陽城北門向西經火車站,在高樓莊越過鐵路,先到了緊臨小屯的花園莊。
徐靜軒找到好友、當地的一位私塾先生閻金聲說明來意,閻大致介紹了近年出土甲骨的情況,並讓學生回家拿甲骨片來。過了一會兒,學生紛紛從家中拿來甲骨,全都是小碎片,上麵隻有一兩個字,這些碎片很便宜,董作賓就全部買下。閻金聲告訴他們,古董商們所要的都是片大字多的甲骨,對於碎小的殘骨,他們從不收購。村民們在地裏挖到甲骨之後,往往就把小的碎片拋棄了,小孩子們在地裏玩耍時就撿了回來。
從私塾出來,碰見一個村婦,詢問有無甲骨,可拿來看看。村婦一聽,滿口應承,果然幾分鍾之後,她便端著一盤碎小的甲骨走了出來,上麵都有多少不一的甲骨文,一看就知道是真甲骨。董作賓付完錢之後正準備繼續前走,村民聽說有人收購甲骨還以為是古董商又來了,不少婦女兒童過來把他們團團圍住,每人手裏都捧著甲骨片,吵吵鬧鬧地讓收買。不遠處家門洞裏,還有人指指點點,顯然是讓婦女兒童前來打探底細。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告訴他,經常有古董商到村中購買甲骨,隻要片大字多,古董商出價都很高。小屯村民幾乎家家都有甲骨,等著古董商來賣個好價錢。
這些人手裏的甲骨都很小,隻有幾片像雞蛋和紅棗大小的還算可以。正在購買之時,又過來一個老太太,手中拿著一條長有二三寸的牛肋骨條和七八片龜甲求售,董作賓一看十分高興,而當問她要多少錢時,老太太不答,反問董作賓願出多少錢。董說了一元,二元,三元,老太太皆不答應,頭也不回地走了。看這架勢知道老太太很懂行情,便不再追問。後來又有一個村民,拿著同樣大的六塊甲骨,開口便要二十元。董作賓此行主要是了解情況並非收購甲骨,所帶資金不多自然不會應承。
接著,董作賓又用十個銅元為酬金,雇了一個姓霍的小孩為向導,帶他們到出甲骨的地方,這個孩子的父親曾挖掘過甲骨。小孩帶他們來到小屯北地,在洹水西岸靠近一塊棉花地的地方,發現了一些剛剛挖過又回填不久的土坑。董作賓還在一個土坑邊撿到了一塊無字的骨片,仔細觀察,確認它是商代占卜所用的甲骨。至此,他心中已經有譜,完全可以斷定小屯地下確實仍然還有甲骨。
董作賓向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提交了《洛都石經殷墟甲骨調查報告暨發掘計劃書》,彙報了“甲骨挖掘之確猶未盡”的情況,提出了自己進行殷墟發掘的意見和計劃,並呼籲:“甲骨既尚有留遺,而近年之出土者又源源不絕。長此以往,關係吾國古代文化至巨之瑰寶,將為無知之土人私掘盜賣以盡,遲之一日,即有一日之損失,是則由國家學術機關以科學方法發掘之,實為刻不容緩之圖。”
董作賓不虛此行,在較短時間裏完成調查任務,以此為契機,開始了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曆時十年之久大規模的安陽殷墟科學發掘。正如後來被聘為史語所考古組主任的李濟在其總結安陽殷墟科學發掘的考古學名著《安陽》一書中所指出:“讀了董作賓第一次初訪安陽報告後,傅所長毫不猶豫,馬上采取措施,開始在小屯進行初步發掘……董第一次安陽之行後的報告不僅結束了舊的古物愛好者‘圈椅研究的博古家時代’,更重要的是為有組織的發掘這著名廢墟鋪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