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十年殷墟發掘（上） 一、 調查甲骨文出土情況
“甲骨文之厄運與幸運”
清朝光緒二十五年前後，安陽北郊小屯村民在田間耕作時，常常在地裏挖到古老枯朽的龜甲獸骨，不少上麵還有密密麻麻的刻畫。一次一家農戶在地裏收花生，挖出一筐甲骨來，嫌種地礙事，就隨便倒棄在地頭田埂上。還有一戶人家打井，得到的甲骨就更多。大家認為這種東西是“龍骨”，村裏剃頭匠李成最先嚐試著將“龍骨”帶到中藥鋪出售，竟然賣得了幾個小錢，於是小屯村民就紛紛出售“龍骨”。
原來中藥裏確實有一味龍骨，是古代大型脊椎動物恐龍、大象一類的骨骼化石，內服具有鎮靜安神的功效，外敷則有生肌斂瘡的作用。甲骨埋藏地下已幾千年，同樣也具有這種作用功效。那時，“龍骨”價格很便宜，幾文錢就能買上一斤。藥鋪買到甲骨後，除一部分留作配藥自用外，大部分再運到北京、天津等地出售。這樣，無比珍貴的殷墟甲骨被當做藥材“龍骨”，不知被毀壞了多少。
１８９９年王懿榮發現了甲骨文，然而甲骨仍然難逃厄運。原來幾文錢一斤的“龍骨”，一下子成為一個字就價值幾兩紋銀的“珍寶”，暴利驅使小屯及附近的村民都紛紛挖掘出售甲骨，古董商人也都爭相收售販賣，學者們和一些文人雅士也都搜購、收藏、研究甲骨文，並以此為時尚。這就使甲骨和殷墟遺址，遭到新一輪的更大破壞。
一些唯利是圖的古董商人為了牟取暴利囤積居奇，故意混淆視聽，竟把甲骨文出土地點說成是河南湯陰、衛輝、洛陽等地，以至很長一段時間裏，迷惑了不少常年書齋伏案、足不出戶的學者。
早期收集研究甲骨文的學者有王懿榮、劉鶚、王襄、孟定生、劉體智、端方、羅振玉等人。他們大都不惜重金來者不拒，其中，劉鶚還派他的兒子劉大紳，羅振玉派他的弟弟羅振常和內弟範兆昌親赴安陽，坐地收集。
清朝末年的彰德府安陽縣小屯是一個中等的村落，有五六十戶人家，二三百口人。村裏的劉家、朱家、何家、張家、霍家等是幾戶大姓，人丁興旺，占的地也多。當時，出土甲骨的地方都集中在村東北靠近洹河南岸、西岸的農田裏，也大都是這幾戶人家的土地。
１９００年春天，還在確認甲骨文發現不久，就有古董商人來到安陽，天天到小屯村打探，等候村民出售甲骨。最先在自家田裏挖掘甲骨的是劉金聲，他家緊靠洹河南岸有二十畝地，先前犁地時曾發現過甲骨。這時他不顧麥苗長勢正旺盛，在田裏開坑挖掘，還真的挖出來一千五百多片帶字骨頭來，賣給了山東濰坊的古董商人範維卿。範維卿得手後連夜起程趕往京津，轉手賣給了北京的王懿榮、端方，天津的王襄、孟廣慧等人，從中撈了一大把。
老安陽城北門
１９０４年冬天農閑無事，家住安陽城裏的小屯地主朱坤就召集家人和親朋到自家地裏挖掘甲骨。為節省時間，就在地裏搭起了窩棚，壘起了爐灶，吃住在挖掘現場。一連十幾天頗有收獲，挖出甲骨和青銅器好幾馬車，一車車地運往城裏的家中。這下劉金聲紅了眼，朱坤家的地就在他家二十畝地的東邊，開的甲骨坑緊靠自家的地，以為朱家挖到了自己的地中。劉金聲找朱坤論理，兩人互不相讓，話不投機，說著就動手打了起來。兩邊的家人和親朋也來助戰，鐵鍬鋤頭飛舞，個個頭破血流，險些要了人命。兩家告到鄉裏、縣裏，地方官撈足了好處，雙方各打五十大板，遂下令張貼告示，嚴禁私人挖掘。官方禁止挖掘甲骨斷絕了大家的財路，但偷偷摸摸挖掘從未斷絕。朱坤所挖的這批甲骨文，經古董商倒手賣給了羅振玉和西方傳教士方法斂、庫壽齡等。
１９０９年春天青黃不接，小屯村有人就到地裏溜紅薯、山藥，也就是挖尋去年殘留在地裏的薯塊。一天，有人在村南張學獻家的紅薯地裏挖到不少甲骨，原先村民隻知道村東北地裏出甲骨，沒想到這裏也出，人們喜出望外，就成群結隊趕來挖掘。張家人聞訊趕來時，甲骨早被搶光了。張學獻的母親前來索要，發生爭執，被推到在地跌破腦袋，後經人說和送過來一些甲骨才了事。這部分甲骨經古董商之手，也都被羅振玉買去。
１９２３年３月的一天深夜，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正沉浸在睡夢中，突然一陣狗狂叫聲把小屯從沉寂中驚醒，接著槍聲大作，還夾雜著幾聲震耳欲聾的三眼銃響聲，恐怖籠罩著小屯村。村人都知道這是西邊太行山的土匪下山綁票，嚇得都緊閉門戶，躲在炕頭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當時處於河南、河北兩省交界的安陽時局動亂，戰事頻繁，土匪橫行，劫掠綁票是常有的事。第二天黎明，村民們才走出家門互相打探，想弄清楚村裏究竟誰家出了事。當他們聽到村長張學獻家裏傳出哭嚎聲時，才知道是張學獻被土匪綁了票。土匪在他家門上留下一把釘著字條的帶血的匕首，限期三天送五千兩銀子，否則就撕票。告官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除了叫官府再敲詐一筆，弄不好還會讓土匪撕票。隻好湊錢贖人，張家雖富，但是三天拿出五千兩銀子，也是很難辦到的。
張學獻家原本是小屯村裏的首富，全村的地占了近一半，也理所當然地成為村長。這幾年他家地裏出了不少甲骨，就在今年春天，他家的菜園子裏還出了許多帶字的牛卜骨，曾雇鄰居幫工挖掘，收獲頗為豐厚。樹大招風，特別是賣甲骨又發了橫財，以致遭到土匪綁架。
有人提議組織人挖張家菜地裏的甲骨，然後對半分成。救人要緊，張家別無選擇，於是村中十多名壯勞力來到張家菜園分成三組幹了起來。三個坑挖下去五六米深時，開始挖出甲骨來，都是帶字的牛胛骨。然而災禍又一次悄然而至，突然三個坑同時坍塌，把下麵的人全部壓在了坑底。等七手八腳地把被埋的人員從土坑中挖出來時，人都已奄奄一息，經搶救才慢慢脫離危險。其中一個姓霍的年輕人因為壓在最下麵，腰部受了重傷，後來落下殘疾。
這時，在安陽鑄鍾街（今安陽市燈塔路）“東洋房”傳教的加拿大人明義士明義士（James Mellon Menzis，1885—1957），加拿大人，牧師。1910年，被派往位於河南北部的加拿大長老會工作，先是在河北武安，後調任安陽傳教總站，曾大量收集甲骨文，最多時達五萬餘片，在甲骨的著錄、辨偽、綴合、斷代等方麵多有研究。正在收集研究甲骨文，聞訊後趕到小屯買走了這批甲骨。張家總算湊夠錢贖回了張學獻。
１９２８年春天，北伐軍打到安陽駐紮洹河南岸，隔河與奉軍開戰。因打仗耽誤了農時，村民為維持生活乃相約挖掘甲骨，卻受到了地主的攔阻。村民與地主協商，挖出甲骨對半分成。這樣一來，小屯田間地頭村邊路上，到處都是挖甲骨的人，到處都是挖過甲骨留下的土坑。這批甲骨文被上海和開封的古董商人收購，又倒賣給了劉體智、英國人懷履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