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蘭記表叔那一臉莊重的神情,林子平也不知道究竟是啥好事兒,便問道:“表叔,有什麼好事兒,你就快說說吧!”
蘭記表叔卻不著急說了,隻是把雙眼在屋裏逡巡。林子平知道蘭記表叔肯定是在找煙,便急忙去自己的書架下抽出一合丁香煙來,雙手遞到蘭記表叔的手裏。
這種煙當時在林子平他們那個地方隻賣9分錢一包,是林子平的一個同學結婚時派送給他的。林子平不抽煙。他的父親也舍不得抽。他的父親隻抽旱煙。蘭記表叔把煙接過去,翻來覆去掂在手裏看了兩遍,臉上也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究竟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呢?林子平到最後始終也沒有鬧清楚。蘭記表叔把這合煙在手裏掂了兩遍之後,卻沒抽,隻是隨手裝在了他那身華達呢中山裝的衣兜裏。這時候他才說:“昨天縣裏來了個通知,說是給咱們公社配備一台電影放映機,讓公社去兩個人到縣裏培訓一下電影放映的知識。我呢,給你報了名------”
林子平聽了頗感意外,楞怔了片刻,並沒有立即表態。但這並不表示林子平不想去。林子平隻是覺得這件事兒來的有些突然,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前些天大隊的支書黑小爺曾單獨地和他談過一次話,大概的內容就是要林子平好好幹,好等不久的將來接他的班。林子平當然理解黑小爺這話的涵義,上河村不僅在雙河公社是個大村子,就是在全縣範圍內也稱得上是獨一無二了。如果林子平真的能夠在上河村裏當個說一不二的一把手的話,說實在的,那種誘惑力也確實夠大的。本來林子平他們家在村裏是個獨門小戶,斷不了受別人的白眼和歧視,而林子平要是接替了黑小爺做了村裏的支書,不光自己家再不會受別人的欺負,就連他的一些親戚朋友也會因此沾上不小的光。而如果到了公社是不是還會有如此的風光呢?他有點不好定奪。就在林子平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蘭記表叔從炕沿上站起來,說:“子平,我是覺得你還有些頭腦,總窩在村裏會瞎了的。我今天來也隻是給你透個消息,去不去你自己掂量掂量。明早你給個準話。”轉身就想出去。
這時候,一直蹲在灶間燒火的父親忽然扒在屋門口對林子平說:“我看你還是聽你蘭記表叔的,去公社,那明顯是個好事兒哩!”
林子平有點吃驚。
一直以來,在林子平的人生旅途上,父親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明確地表達過他的態度。對於林子平的選擇,他從來沒有說過對或錯,大多數的時候,他總是沉默。林子平知道,父親自小沒有上過學,又不大會說話,所以在涉及到有關自己的未來和人生前程的時候,父親從不多言。而林子平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征求他的意見,甚至會常常忽視了他的存在。後來的事實證明,盡管父親從來沒有幹涉過他的人生選擇,或者說是從來沒有在他如何生存的問題上發表過任何意見,但今天他卻給了他一個不僅十分明智而且非常正確的決策。
父親依舊扒在裏屋的門口,一邊搓弄著被煙灰弄髒的手,一邊木妠的又一次對林子平說:“去公社吧,有你蘭記表叔呢。”
林子平的心裏一陣激動,也顧不得去想別的了,隻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定了,下星期一去公社報到。”說完,蘭記表叔衝林子平父親掃了一眼,就撩起門簾子出去了。林子平呆愣了一會兒,竟忘了送蘭記表叔出門。林子平隻聽見母親在外屋裏說:“蘭記兄弟,等會兒吃塊紅薯再走吧。”林子平似乎沒有聽見蘭記表叔的回話,等他想起來急忙出門去送時,蘭記表叔早已消失得沒有蹤影了。
吃過晚飯,林子平顧不得洗一洗腳上的泥土,便直奔村子東頭的梅子家。梅子的爸爸在林子平上小學的時候曾當過一段時期的小學校長,是林子平少年時極崇拜的一個人物。當然,這時候梅子的爸爸已不再是校長了,他的角色已經轉換成一個被管製的四類分子,成了被群眾監督的對象。但不知為何,每當林子平一遇上什麼為難的事兒需要有人幫忙拿拿主意的時候,總是首先想到去征求梅子的意見,然後再去聽一聽她爸爸的見解。那個時候這樣做其實可以說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梅子的爸爸不僅僅隻是一個戴了帽的四類分子,他還曾是一個散布大毒草言論的反動右派,被判過三年徒刑。按照當時的形勢來講,林子平作為一個大隊青年團的副團書,又是一個正在培養的大隊支書的接班人,就應該和她家徹底劃清界限才對。可林子平卻總是做不到。這其中最大的一個因素,就是他已經看上了漂亮迷人的梅子了。而據林子平的觀察,梅子其實也看上他了。雖然他們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接觸,但林子平卻不止一次地摸過梅子那柔軟、白晰的雙手了。林子平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感覺,有時侯一看到梅子那嬌柔動人的身軀,自己的心髒就忍不住血流加快,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抱在懷裏。而最終他卻沒有這麼做,他深怕自己一時的唐突驚嚇了她、冒犯了她。她是他心中的女神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