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妙心「叁」(3 / 3)

一路顛沛,總算在市集中找到了林家紙燭鋪。隻是,鋪門緊閉,恐怕集上的人家尚在睡夢之中。妙子緊了緊急欲叩門的空拳,又疑慮得放了下來。

天色朦朦,未及消散的烏雲若有若無地浮遊著,天邊一道淺淺的月芽也開始淡泊地褪色。濕滑的道路倒映出憔悴不堪的身影,細雨再次紛紛籠罩起空無人煙的市井,一個人魂不守舍地遊蕩著,不知何去何從,更覺無限淒涼。他是否已經成家,是否已經搬遷,抑或早就忘卻了自己…

如麻的思緒連同如麻的梅雨,將她帶入迷茫。不曾留意究竟何時,上方的天際竟然止住了落雨,取而代之的是交替跳動在和傘上,細碎輕盈的淅瀝聲。她失落地回過身,無力地仰起頭,那個清瘦的身影就這樣咫尺近前。

“先…”已然辨不清虛實的妙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忐忑地觸在對方清晰溫熱的麵龐上,輪廓不再如夢中那般清冷模糊。

“真好,是先生,果真是先生…”眼角盈出的淚線止不住地滑落至嘴角,妙子終於破涕擠出勉強的笑容。

“妙子?”對方置疑地打量起她,除了翦水般不變的眸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落魄,“究竟發生了何事?”

誰知早將迸發的心緒,此時卻凝結成一團,話到嘴邊也不知從何說起,隻是緊咬住幹裂的嘴唇,眉心深鎖地凝視對方。先生見狀迅速脫下身上的紙子羽織,圍住她濕冷的頸脖,披搭上肩,又將和傘傾向一邊,護住她躲進了身後剛剛打開的鋪子。

內閣是間草庵式二貼草蓆的茶室,床之間的壁龕上懸著一副漢字書法,上麵潦草地書著一個「空」字,相當簡練而別致。先生在手前榻上支起風爐,煮足了熱水,與妙子對坐著。

“先生…”等不及開口,不知是緊張所致,或是因為周身浸濕了陰冷的雨水,妙子渾身顫抖起來,“這一年來,先生可好?”

“一切安好。”對方還是那副洞察不出心緒的語調,隻顧忙碌著手中的茶筅。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吾知先生是不喜熱情之人,許是不善言辭,心底的溫度卻是明了的。今日一來,不妨對先生開門見山罷。”見窗外天光大亮,喧鬧的氣氛愈發濃烈,妙子終於鼓起了勇氣。熟料,尚未開口,屋外倏爾響起漸行漸近的女聲,大概是在尋覓著先生,驚得她頓時失色。而先生並未有暫緩抹茶的意思,十分平靜地回複著,似是十分近乎的關係所致。妙子見狀尷尬難耐,遂欲起身,額上沁出的薄汗與麵上窘迫的模樣,如同一個慌張的逃犯。不及起身,旁門便被拉開,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探進半個身子,恭謙地遞進一副烏漆托盤,上麵呈列著精巧的點心。“來客人了呀,隻教人家以茶裹腹,有失體統呐。”女子一麵數落著先生,一麵笑盈盈地朝妙子點頭,深表失禮的樣子。“染子。”先生眉峰微蹙地輕呼其名,隻是停了手中的動作,卻大有責備之意。那女子不樂意地退出旁門,踏在室外濕滑的石階上,輕攏上門的瞬間,又不禁朝著她多撇了幾眼。妙子杵在榻上,坐立不是。縱使心中暗流洶湧,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而遇上如此弄巧成拙的局麵,再或對先生成家的事實痛惜不已,麵上也隻能佯裝無謂,百無聊奈地起身告辭。“汝非有話欲同信勝言表?”先生將沏好的茶碗推至近前,借故喚住她,又放下手中茶筅,側轉身來正視起她。可此時的咫尺之遙,卻似隔著萬水千山。妙子亦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長久以來教自己朝思暮想之人,隻好打趣地誇讚起方才那位女子,言語中不乏揶揄的酸味。以他的慧根,想來多半是聽出了幾許不快,卻裝著不去識破。妙子自覺多待無謂,便再次立起身來。先生一時口快,竟追問起妙子今後將何去何從,這話正觸及傷口。反令她不假思索地扶膝而立,不甘地嗔怒道:“吾之今後,與汝何幹。自家父發出退婚書後,先生心中滋味,今日一觀,也略知一二。”

對方先是怔住了,隨即又將目光轉至僵住的手腕上,加大力度地衝點起來,麵上卻仍不予理會地含笑著:“關於此事,吾等身為臣民,自當恭賀世子大人與新夫人即結新好…”憋了半晌,終於從他的口中吐露出一番頗教人寒涼的言語。

“確是先生的心裏話?”妙子強作鎮定地佇立在那,不禁又碎步逼近地反問道。內心肆起的慍怒業已按耐不住,使得茶室內分外拘促。

他不再啟齒,亦不再衝點茶水,冷峻地抬起頭,意圖用空洞無光的眼神向麵前的妙子交待什麼。兩道目光觸碰在即,卻見她扭過臉去背對起他,也隻有淒滄苦笑了。“既然夫君當真如此認為,此生亦無須再續殘緣!”妙子艱難地抬起頭,決絕之言脫口而出。任由淚水模糊視線,又順著嘴角吞咽下去。仿佛一年前欣喜地等待嫁入林家,又殘忍地被一紙退婚書所迫一般。隻是今日一見,連呼吸都更為絕望。

注釋:

[1]建仁寺:臨濟宗建仁寺派大本山。

[2]詩句出自唐,盧綸《秋幕中夜獨坐兼呈同院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