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煞起。
月影模糊間,搖曳的燭火流光映襯在斜倚一之側的遣風局大人-瞳的錦衣華緞上。尋思著暮時佑少納言那副狐疑的眼神,心底陡然一陣癱軟,也不知今後該如何周旋。
轉而,屋外立了個身影,自稱是八條宮親王的近侍,奉上一封信箋,遂自離去。不明原由地打開後,見那陸奧紙「1」上香氣凝人,應是借金桂之味熏染而成。信中虯勁的筆墨簡述道:
千夏卿:
“十載稚兮歲涔涔,三人行遊小倉山,紅締花梨兮輝夜姬「2」。”
熙仁
閱後,邊折起信箋,邊思量其用意。從錦小路大人的身世判定,‘千夏’為其幼時之乳名,傳聞其母錦小路夫人與身份低微的家臣結合已屬難得,進而又取母家的貴族姓氏,大約也是成年後的幸事,自此易名‘青子’也就不足為奇了。而署名中的‘熙仁’二字為八條宮親王之名諱,可見二人之間的情誼深刻。隻是信中提及的小倉山位於平安京近郊,這同行之第三人是否即為容姬大人…
或許是起風了,院中的重重樹影經不住來回撩動,燈台中的燭光微微搖曳,直照得她神情不定。想起臨了,容姬大人宣告將於次日在大奧上演一出盛傳於平安京的淨琉璃劇之時,座上佑少納言那充滿挑釁的眼神,與此時八條宮親王的親筆書信究竟有何關聯,或是另有所指。
興許正是這風,尋思再三終於恍然大悟。遂轉身問起身旁的綾衣,可曾留意過花梨木用具,見其起身拉開壁門,取出一兩尺見方的花梨木箱子。那箱麵精雕著龍膽紋的蒔繪,鎖扣中由紅色的帶締輕輕紐著。先是撣落蒙於其上的一層薄灰,後又遲疑地解開了帶締。
見那首層的淺籠屜中藏著信箋數封,都由不同的熏香仔細熏染過,不得已借閱後才明白,這其中滿載著錦小路大人與佑少納言多年深厚的情誼,也明白了八條宮親王所述,同遊小倉山之第三人竟非所想。
接著,依次再打開下層的深籠屜,躍入眼簾的竟是…
天未及大亮,如注的大雨便如翻覆之勢敲醒了江戶城。殿簷飛濺的雨水撞得窗欞噠噠作響,好似一場意外之弦樂。眾人非議著,昨日容姬大人所述的淨琉璃劇今日能否如期上演,以及能否再次瞻仰到那日歸城時馬背上的兩位風流大人。
屆時,桃花樂堂裏忙碌的女侍們,似乎絲毫未因風雨來襲而怠慢舞台的搭建。雨勢漸小後,新汲的雨水與融化的雪水齊齊順著簷角滴落,又交織成千溪萬流彙在院中。空中的雨水呈現霧狀,和著蒼鬆翠柏散出的清新味道,像極了繚繞四周的白靄殘煙。
而後,容姬大人在遣風局的隨伴下與眾人一同入座。那些急待觀賞劇目的女侍們則拭目以待,生怕錯過精彩的序幕。緊接著,一位身著黑衣的老者緊鎖眉頭,肅穆地領著一眾弟子登上了舞台。那些弟子們紛紛黑布隱顏,頷首低額地向大人們行禮。而舞台正中的芝居小屋,目測竟有五間構矮欄的橫長,上下分別設了兩道幕,一麵為大幕,一麵為畫了景的天幕。
自此,便在三味線哀愁的空鳴中,拉開了淨琉璃文樂戲的帷幕。夫人們側目望去,一旁彈奏三味線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們的將軍大人,豪爽的琴音不時從粗杆琴身中張揚而出,配合一旁義太夫「3」輕快的講述,舞台中一位華服女子的人形「4」便優雅從容地登場了。
聞此音色,眾人不禁再次側目,此時解說的義太夫正是昨日那位傲慢的平安京女官-佑少納言啊。眼見舞台正中的操縱師將身著華麗吳服,雕琢精巧五官的人形表現地惟妙惟肖,一時間台上三者的呼吸融為了一體,精彩絕倫。引得在座眾人一陣狂熱驚歎,這大概是她們生平所見最獨到的演出罷。
將軍大人又適時給予或停頓或連敲的絕妙方式製造起氣勢,使氣氛更加高漲起來。佑少納言緊密配合著,有意識地用唇齒進行獨特的發聲,不斷地把眾人吸引到故事之中。
此劇正是現下流傳的「淨琉璃十二段草子」,表現了富家千金淨琉璃姬與埋頭修行的男青年‘牛若丸’「5」之間淒美動人的愛戀故事。當台上的淨琉璃姬一麵悲慟地哭泣著,一麵顫抖地展開了雙手,淒美的後影與悲涼的弦樂恰巧配合地惟妙惟肖,引得台下人不禁潸然。又見容姬大人首先動情的鼓起掌來,眾人也緊隨其後掌聲雷動,如此扣人心弦的演出理應如此耐人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