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以來,江戶城中甚不安寧,自將軍大人匆遽而返便可見端倪。至於這其中情形究竟如何,如今卻已口舌難辨,無從考證。
二之丸禦殿內一時沸沸揚揚,氣氛如弦上之箭,隨時一觸即發。女侍們來回奔走請來大久保大人,可終究遠水救不得近火,遙子夫人抱著回天乏力的雲姬泣不成聲。望著那副幼小的主人遺骸,頰上似還保留著此前奔撲時的一抹茜色,身處此景,在場眾人無不聲淚俱下。
直待瞳趕到,卻見遙子夫人幾近昏厥,癱坐一旁的春夫人則滿麵訝異,束手無策。隻有乳母阿初還算思路清晰,立即抽泣著跪行上前請求做主。作為暫代蒲生大人的大奧總取締,心中自然掂量得出此事的輕重。眼下唯有理清頭緒,冷靜處理方為良策。便命人一麵安撫著,一麵將遙子夫人扶入另一間屋敷,又堅持命大久保大人繼續救治,自己則帶著當事人春夫人與阿初回到了長局。
分別聽了雙方訴諸的供詞,竟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就在自己離去的半晌,雲姬嚷著要去西之丸禦殿,與祖母知風院大人同樂,於是便由遙子夫人與阿初一同攜著。春夫人也正欲離去,遂一道出了二之丸。途徑九條池,遙子夫人覺得風頭太緊,便獨自折回取外袍,歸來之時雲姬卻已溺亡。此刻,阿初正哭喪著臉,指責春夫人心狠手辣,連未經世事的孩子也痛下毒手,而春夫人則哭哭啼啼,悲悲戚戚地說不出話來。
心中知曉,眼下境況對春夫人何其不利。此前,其對遙子夫人已顯一絲不悅,而對活潑伶俐的雲姬,尚未有孕的夫人們覬覦之嫌也是極大的。另一方,作為乳母的阿初,朝夕與雲姬為伴,不僅對其護愛有加,也完全沒有迫害她的動機。籍於此理,知風院大人第一時間便將春夫人押進了揚屋,並怒斥著欲執行絞刑。對於曾經相伴月餘的春,瞳也並非完全不了解,依她的個性,善妒不足為奇,但是殘害人命之事還不足為之。於是,便一麵鼎力諫言,奔忙此事,一麵命人快馬奔赴八王子城山請回將軍大人。又煞費周折才總算見著早已引退為禦客會釈[1],不問世事的蒲生大人,遂將此事原原本本地道出,期盼得到前輩的指點。
“我很欣慰,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人。”蒲生大人語重心長,似是意圖著力培養於她,“首先你要記住,處理此事前必先做到完全擱下私人情緒,切勿感情用事去判斷每一個你以為熟悉的人。更不可僅依常理而斷,凡事若是有理可依,而非有據可證,審實辨偽也不會如此棘手了。”
“大人言之有理!還望不吝指點。”感激之餘,似如醍醐灌頂。
“先問問自己,如此賣力究竟是為私人感情,還是仕途權貴。”
“青子別無所求,隻為大奧不會再出不清不白的冤魂!”又見對方頻頻點頭,對自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更覺今日一來受益匪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在下攝官承乏,詞窮識短,多謝大人指點迷津。”言畢,深深俯伏於地,也算拜別如此可敬之師罷。趁著天色未沉,於大手門關閉前匆匆返回。思索一夜,終得要領。
次日,即赴揚屋摸清了此刻滿懷委屈的春夫人心中所想,又力邀大久保大人促膝長談許久。自然,從他那裏還弄清了兩個微小細節,對本次事件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待到將軍大人奔走歸來,已可泰然處之。
對於小女的倏然而逝,將軍大人心緒紊亂,滿懷悲慟自不待言,見著那副僅似沉睡的無辜遺容,反而比生前更加惹人憐愛,便再三地喃喃而語,想是悔恨自己沒在危急時刻給予她應有的庇佑。換做平常人家,一個年輕的父親經曆那樣悲辛的遽別,也是無限依依不忍卒睹的罷。這一向,從來泣而不言,笑而不語的將軍大人,也無奈地飲泣起來。
直至多日之後,不再談此色變,瞳才正式將多日審據的結果稟明。
“青子是如何判斷的,我想聽聽。”將軍大人輕嚅一口早已冷卻的煎茶,擱下手中的紙筆,一字一頓地說。
“是。據我所斷,雲姬大人溺亡之事尚存蹊蹺,且與春夫人無關。”瞳緩緩抬起頭,斟酌而言,“據乳母阿初所言,那日於九條池邊,春夫人假以抱雲姬為名將其丟入寒池之中,實為彌天大謊。其一,春夫人此前僅為女侍出身,身家清白,既無深仇亦無大怨,即便再覬覦小少主,亦不會膽大到如此作為。其二,雲姬大人向來不隨意與人抱起,除非至親與熟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