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由《功甫帖》看蘇字之變(2 / 2)

蘇軾這一時期人生曆程,影響了書法風格的演變。隨著時間的推移、精神的升華,蘇軾的心理狀態發生不少變化。青年時的鋒芒,此時收斂不少,但個性更加成熟沉穩。全帖字體前小後大,由工而放,情感前抑鬱後憤慨。用筆以側鋒為主爛漫不羈,一氣嗬成剛柔相濟。全詩從開頭至“病起頭已白”無論是詩意上還是書法格調上,都比較平淡,與後麵的文字相比感情上還是比較內斂和節製的。從“春江欲入戶”開始,字體突然放大,用筆也忽顯粗壯,用墨濃重。從詩意上分析,蘇軾的感情變得慷慨激昂起來,由風雨搖曳中的小屋引發身世之感,生活的窮困潦倒也使他感受到了被流放的痛苦和無奈。從書法格調上分析,這段從開篇字體就變大,與上段截然不同,卻又很好地銜接在一起。

《黃州寒食帖》的書法藝術語言運用得爐火純青、恰到好處。凝重與流動、豪放與平和,有機地融為一體。如果我們再把作者所表達的心境和書法綜合起來觀看,一幅日暮途窮,“斷腸人在天涯”的場景會清晰地展現在世人麵前。

與《治平帖》相比,《黃州寒食詩帖》有著顯著的不同:它顯得更加隨性、更加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是一種感情和情緒的宣泄,是開始向“尚意”的轉折和過渡,是蘇軾用書法寫其人生的典範作品。

《江上帖》

到了晚年,蘇軾的人生又開啟了新的篇章。59歲被貶惠州,是蘇軾一生中遭遇的最痛苦、最徹底的一次打擊,他的思想又發生了新的轉折。他萌生了“窮猿已投林,疲馬初解鞍”的新想法,並且決心要過“收斂平生心”、“我適物自閑”的精神解放的生活,創立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樹立起一種全新的人生追求,這影響到了他的藝術創作。這一時期他的詩詞創作大多立足於黎民百姓、田園風光。他幻想成為第二個陶淵明,雖不能像五柳先生一樣歸耕田畝,卻能充分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無盡寶藏。

在晚年他又經曆了生命中的最後一次放逐———海南之貶。性情豪放、自由淳樸的蘇軾注定是新舊黨之爭的犧牲品。接踵而來的貶謫、無休止的饞傷和他本人對官場、對政治腐敗的深刻認識,使他一步步脫離了當初那個躊躇滿誌、一心想為國效力的蘇軾,轉而變成了貼近下層人民、譴責統治階級的蘇東坡。嶺海時期的蘇軾又不完全等同於惠州時期的那個他,此時的他在人生實踐等方麵又提高到了新的層次,進入了天地境界。這一時期的蘇軾,表麵是一個說佛談禪、超脫世俗、放浪形骸的仙人浪子,骨子裏卻是掩藏了他對命運的抗爭、對黑暗的社會的鄙薄、對宦海仕途的叛離。這時的東坡結合儒家的樂安天命,道家的順應自然、佛家的隨緣自足,構建了屬於他的精神樂園。他把現實人生轉向了審美人生,實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人格的最高境界。

元符三年(1100年)正月,哲宗駕崩,即位的是宋徽宗,許多流放邊地的大臣接詔內遷,蘇軾也在其列。在天涯海角度過四年艱難時光、已經年過花甲的蘇軾根本沒有想到此生竟還能活著回去。回首多年的經曆,蘇軾情不自禁,吟誦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在回師北歸途經瓊州海峽時,蘇軾寫下了他一生中最後一件書作《江上帖》。《江上帖》用筆雄健,結字精美,章法自然,表現出他睥睨一切的氣概和“人書俱老”的境界。後人從筆跡中可以看出,蘇軾寫此帖時用筆已經出現顫抖,這是垂暮的病態顯露。蘇軾寫下《江上帖》三個月後,便與世長辭了。

《江上帖》帖共九行,五十八字,是一副手劄。全帖落筆看似漫不經心,卻又布局自然錯落,字體豐秀雅逸,端莊圓潤,卻毫無做作之意,筆法精嚴卻毫不拘束。

這幅手劄乃典型的蘇軾書風,整幅字都往右上方傾斜,有李北海的風格,正如黃山穀說他“晚乃喜李北海書,其毫勁多似之。”沒有了端莊方嚴的拘束感,而是書信手劄特有的真情流露,是一種濃鬱的東坡本色。蘇軾此時的審美人格,是一種心外無物的境界,一種全新的精神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