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雲:“欲識其人,先觀其友”。性德為友“在貴不驕, 處富能貧。”納蘭性德一生中結交了很多的朋友, 感情也比較深厚, 而他與顧貞觀(號梁汾)的友情為最深, 以至有“後身緣, 恐結他生裏”的願望。《金縷曲·淚盡無端淚》一詞便表現了他對朋友的深情和懷念之意:
“酒盡無端淚, 莫因他, 瓊樓寂寞, 誤來人世。信道癡兒多厚福, 誰遣偏生明慧。莫更著, 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斷梗, 隻那將、聲影供群吠。無欲問, 且休矣。
情深我自判憔悴。轉丁寧、香憐易苠苠熱 , 玉憐輕碎。羨殺軟紅塵裏客, 一味醉生夢死。歌與哭、任猜何意。絕塞生還吳季子, 算眼前、此外皆閑事。知我者, 梁汾耳。”
上片勸好友貞觀不要為漢槎之事而積憤難平。漢槎之遭遇雖可哀, 造成這種遭遇的現實更是可歎。接下來開始了對貞觀的叮囑, 望其達觀自愛, 且表現出自己抑鬱的心情。這裏既有對知己的懷念和牽掛。初見好友,便如故人,其身份相差懸殊,但誌趣相投,這首詞直抒胸臆,讀來親切自然,儼然是老友間推心置腹之語。這樣一位滿清貴胄,在初見友人之時便心無芥蒂,幾番囑咐之後,反讓人更覺親切難得。這位顧貞觀,果然成了納蘭一生的摯友,恐怕所有與他較好的漢家文人都被他這種難得的赤誠和坦蕩所打動。在他去世後,他的座師徐乾學之弟徐元文在《挽詩》中讚美道:“子之親師, 服善不倦。子之求友, 照古有爛。寒暑則移, 金石無變。非俗是循, 翳翳糸義士戀。”擔此聲名,納蘭當仁不讓。
納蘭詞處處以“真”貫連,真情、真感、真我。其誌趣真純高遠,其待友真摯坦蕩,其為人真誠,善存真我,不雕飾分毫。無怪乎王國維以“北宋以來,一人而已”評價納蘭詞,所推祟的也就是這種“真切”,他將內心情感全部傾注到作品中去。
縱觀納蘭為人,品讀納蘭詩詞,可知“納蘭詞”作為清代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的可貴之處。這樣一位“泥做的”男子,身上沒有半點的“濁臭逼人”之感,反而讓人讀來處處清爽。無論是“水之形”—其詞中大量的“水”意象,還是“水之骨”—其與生俱來的柔情似水,又或是“水之德”—其後天修養的君子品性,高遠誌趣,都在支撐起一個形神兼備,德性雙修的“水做的骨肉”。人說他是寶玉的原型,可是,他更該是黛玉的原型,有父母在側,卻與其漸行漸遠,誌趣難投,可比黛玉的失怙;終生癡戀一人,為情泣盡一生的清淚,值壯年而仙逝,可比絳珠的泣淚還情;才情秉性,“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可比黛玉的超群;托生於帝王側,終身不得自由,可比寄人籬下,欲訴無門的瀟湘妃子;詞風淒涼悲愴,讓人不忍卒讀,便如黛玉的泣血低吟,多愁善感。或許“多情公子”與“世外仙姝”本就一人,隻不過一個是困在泥淖中時時散發濁臭的貴胄之軀,一個是養在性靈深處隻得與水、荷相伴的仙姝之體,一個困在封建家長和禮教製度之下與命途軌跡“舉案齊眉”,另一個早已飛往念念不忘的至真至純的世外桃源。故而,就其本性,納蘭性德是“水做的骨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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