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央而後西沉,將黑未黑,萬物朦朧。
李樹良久才從思緒裏清醒過來,嗓音嘶啞,透著虛弱,卻依然是平常的腔調,像是在對陳伊和顧老頭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記得從前村裏,住我家隔壁那人,有個兒子,算起來,和他差不多大。”
顧老頭的棋子啪嗒聲不曾斷絕,陳伊卻因驚駭而失聲:“啊?……”
李樹神色沒有變化。
他說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後,好似覺得無聊,講起了江湖掌故。這些故事裏,除了少數關於他本身,更多的是宗門勢力與天下局勢。
陳伊知道對方想要提點自己,麵帶悲色,愈發恭敬。從李樹的敘述中,他更加真切地認知到這個他從小生長、呆了一十三年的世界。
……
霧界遼闊,劃分一百三十六個州。千萬年來,沉浮聚散,傳奇無數。單指世俗勢力,上一個橫掃六合、據有八荒的皇朝為古朝,延綿兩萬三千二百餘年。
“當世以陳朝號稱正統,占有天下半壁,五十州之地,多為富饒大州;另一大國,祁國,疆域略小,踞六十二州。其外,寒山國有四州之地;石頭國八州;滄國九州;李國三王分治,一人一州。”
“陳朝、祁國皇室都是原古朝的皇族,所謂天下三陳,即出於此。”
“昔年天降災劫,帝殞,導致古朝分崩離析,諸王爭鋒。彼時端王,即陳朝太祖陳端收拾殘局、整合江山,一統中原百州之地,立陳朝。此陳朝包含了如今祁國的半數領土,寒山國、李國、滄國也都是從陳朝中分化出來。”
“二百年前,皇帝陳禮年老,皇叔陳其先無緣帝位,心生不滿。陳其先雄才大略,平生隻佩服太祖陳端一人,在他看來,就連皇帝兄長的處政也有失妥當,何況太子!某次朝會,陳其先竟然當眾批評太子陳須年幼軟弱,上奏要求攝政,被陳禮嚴詞駁回。”
“陳禮駕崩後不久,陳其先裂土稱帝,雄踞西北,封疆而抗禮。原有州土三十八數,又南征蠻夷二十四州,建立祁國。更是舍棄了陳姓,改名祁先,以“祁”為國姓。”
“但陳朝舊時官員,包括史官,仍有“三陳”的說法:正陳,偽陳,及陳伊你這類普通陳姓!”
“但過往的細節早已不清不楚,世人隻知陳朝在東,祁國在西,對峙百餘年。”
“民間說法稱,當年幼帝陳須宅心仁厚,理解皇叔的胸懷大誌,不願與長輩計較,本欲將皇位拱手相讓,卻有大臣搬出陳禮遺留的密詔,其上說祁先勇武太過,有烈火自焚的危險,不能交托社稷,陳須隻能遵從父命。”
“後來,陳須坐穩了皇位,卻默認了祁先分庭抗禮的悖逆之舉。祁先也許是顧念舊情,同樣沒有東犯。平安了將近兩百年,到而今,兩國矛盾愈發激烈,有識之士已經隱隱聽到了金戈鐵馬之聲。”
“三年前祁先因病逝世,其子祁天繼位;陳須久居深宮,多年沒有踏出京城,不久前也傳位於太子陳孺,而後不知去向。”
“陳孺秉持了其父陳須的寬仁性格,卻沒有繼承到他的智慧,稱不得英明,堪堪能夠守成,頗受激進的朝臣微詞。而西邊的新帝祁天則早已掌握權柄,在朝事上說一不二,屢屢談及東進的野望。”
……
李樹曾是陳孺的門客,他顯露的上佳武道資質頗受看好,但李樹沒有替人做護衛的打算。
“浪跡江湖,不比功名利祿來得舒心?”在陳孺被立為太子後,前來效忠者雲集,李樹便悄悄離開了。太子府不缺少高手,江湖則多了一名浪蕩刀客。
“我漂泊多年,不知為何引起了一方勢力的覬覦。天下之大,仿佛到處都有追兵!”
李樹說到這裏,眉頭緊皺,像在回憶,又似在懊悔,沉吟良久。
陳伊目睹先前三當家的舉止,推測出李樹該是懷璧其罪,但李樹沒有解釋。
李樹舔了下蒼白幹枯的嘴唇,空咽一口唾沫,從恍恍惚惚中收回視線,看向陳伊。那是長輩看出色的年青人一樣的眼神,李樹打量幾番,眼中有期許,又有惋惜,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