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在給蕭軍的信中發出了“健牛與病驢”11的感歎,蕭紅經曆了無數的磨難多愁而多病,懷孕期間的挨餓受凍和驚嚇給她的身體留下了很大的隱患,吸食鴉片更是雪上加霜,12在丁玲的回憶中蕭紅還常以煙酒來緩解精神痛苦,身體的孱弱造成了她過早的死亡。相反的是蕭軍身體強健又感情粗糲,難以體察蕭紅因為多病而生的敏感和極度需要關愛的心理,身體的不和諧由此生出了感情的難以契合。家庭暴力也嚴重地傷害了夫妻感情,蕭軍酒後對蕭紅動了拳腳的事情在靳以《悼蕭紅》文中有記錄,13蕭紅本人也曾向聶紺弩抱怨。這一路走來蕭紅飽嚐了肉體的苦痛,從在絕境中分娩到婚後被毆,哥哥們損害她的肉體侮辱她的精神。
蕭軍的兩次外遇和對蕭紅創作的蔑視,讓蕭紅對這段感情更加的失望。蕭軍有過兩次外遇,這直接導致了蕭紅出走日本。蕭紅的詩《苦懷》真實地反映了感情的傷害給她造成的苦悶。14在上海的蕭紅已經蜚聲文壇,有大批讀者的熱愛和崇拜、魯迅茅盾的讚賞,她對自己的才華相當自信。有人認為她的創作才華在蕭軍之上,這可能也是蕭軍常常在朋友麵前貶損蕭紅作品的心理根源。
毆妻這種肉體暴力或可忍受,貶低她的才華這種精神暴力對於已經成名的蕭紅而言是不堪接受的。“愛”和“溫暖”是蕭紅永遠的憧憬和追求,15在她對蕭軍徹底失望的時候,端木蕻良對蕭紅才華的佩服和示愛又一次成為蕭紅的救命稻草。蕭紅再一次以飛蛾撲火之勢走進端木的生活,但是端木同樣不能滿足蕭紅對被愛的渴望,三年後她孤獨的客死在異鄉。與端木夫婦過從較密的一個朋友曾說:“兩人的感情基本並不虛假。端木是文人氣質,體質又弱,小時是母親最小的兒子,養成了“嬌”的習性……蕭紅處處需要支持和愛,這兩性格湊在一起,都有所需求,而彼此都在動蕩的年代,都得不到對方給予的滿足”。16
蕭紅既柔弱又堅強、既依賴又自尊、既自信又自虐,“隻要有人對她稍稍有愛的表示,她就會盲目的付出比對方多十倍的愛,她要在別人身上追回童年失去的愛,她要得到愛的補償。但可悲的是,她不知道對方是否具有與她同樣的愛的渴求,這就使得她在以後的感情世界裏連連受到挫傷,而不能自拔”,17因為這個性格弱點,她在感情中的萬劫不複似乎是宿命。蕭紅的悲劇是社會、命運、性格的三重悲劇,在生活上她曾飽受饑寒的襲擊,在思想上她時時矛盾,在精神上她受難,在行為上她病態,在性格上她用長矛和厚盾交鋒。
女性的天空為什麼是低的?“五四”以來外在製度上對女性的束縛日益除去,但女性的自我解放,除了解決經濟的獨立,還必須拔除尋求精神保護傘的心理依附,才能贏得思想和情感上的獨立,這似乎是“女性那來自內心的集體無意識的黑暗”18。精神獨立說來談何容易,女權先驅波伏瓦在思想上是薩特的追隨者,在情感上也一直處於被奴役的地位,那些生活中的特立獨行和放蕩不羈並不能代表真正的獨特自我。
薩福為了等待一樁無望的愛而葬身大海,她期待來接她的年輕水手終究沒有來。哥哥救不了妹妹,蕭紅置身於冰冷殘酷的現實洪荒,隻有寫作的世界才是她的方舟,文學才是她的福地,酸楚的疼痛,不被人嗬護的痛苦,一個人無依無著的空白,都成了她的寫作資源。蕭紅在和端木生活的幾年中創作達到巔峰狀態,其間蕭紅創作了《回憶魯迅先生》、《呼蘭河傳》、《小城三月》、《馬伯樂》、《曠野的呼喊》等,端木則創作了《科爾沁旗草原》、《風陵渡》、《江南風景》、《新都花絮》等,蕭的《小城三月》由端木插圖,馬伯樂的名字據說也是端木命名的,柳亞子賦詩認為蕭、端的結合是“文壇馳騁聯雙璧”,在文學創作上夫婦倆比翼雙飛,但是像曇花一現那樣蕭紅不久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