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鳴之穀(2 / 3)

"看到你這家夥還有那個三流畫家,就表示亞爾斯蘭那小子一定躲在這裏的某個地方,我先擰下你的頭再把其他兩個拖出去喂胡狼。"達龍默不作答,他一語不發地握緊又長又大的劍,就在同時刻,席爾梅斯踢了馬腹朝達龍襲來。

"……!"

"……!"

雙方高喊著卻聽不清內容,激撞的劍身迸出百萬火花之後彼此彈回,擦肩而過的兩頭馬也充滿敵意地嘶叫著,兩雄在雨中分站相對位置再度彼此瞪視。

附近又是一聲落雷。

殘響仍撞擊著耳朵,達龍與席爾梅斯再次踢了馬腹,兩匹馬闖過聲勢強如瀑布的大雨往前衝到。

馬與馬撞在一起,高舉前肢嘶鳴,鞍上的兩人以長劍交戰,猛烈地互擊。

席爾梅斯瞄準達龍的頭部揮出斬擊,達龍在額前擋回這道攻勢,接著向席爾梅斯頸部射出白刃。火花化為小雷火到處飛散,激烈的交劍聲劃破雨聲。

右一橫掃、左一橫砍、朝咽喉刺過去、扭轉上半身架開攻勢。一回合接著一回合,一擊又一擊,如果是一般士兵早已人頭落地,兩雄卻仍堅持使用劇烈的斬擊。

馬兒也顯示出激昂的鬥誌,相互躍起抵撞。飛濺的泥水沾汙了達龍與席爾梅斯的盔甲,接著在雨水衝刷中再度閃出光亮。

"到巴夫利斯身邊去吧!"

席爾梅斯在咒罵聲中砍下,發出一陣青一陣紅的火花,在達龍長劍的帽緣產生劇烈的衝撞。帽緣當場斷成兩半;飛進雨中消失無蹤,達龍毫無懼色立刻反擊,席爾梅斯來不及接招,胸甲直接受創。白色的裂痕竄過胸甲,席爾梅斯瞬間呼吸暫停,很快地挪動馬匹閃過下一波攻擊,雙方調整呼吸之後再度激烈交手。

(三)

雷雨之中這場生死鬥似乎永無止境,雙方不斷進行斬擊直到帕爾斯軍與假麵兵團的戰鬥完全結束為止,總計超過上百回合。火花與劍聲、攻擊與防禦、雷光與烏雲,反複不斷的斬擊應酬之中逐漸出現一麵倒的趨勢。

那是極些微的差距,不是十比九也非一百比九十九,然而很明顯地達龍確實比席爾梅斯略勝一籌。察覺這個差異的是席爾梅斯,正因為他是傑出的劍士所以看得出來,而這也是他所無法忍受的屈辱。

難道我會輸給巴夫利斯的侄兒嗎?

席爾梅斯過去與亞爾斯蘭比劍時曾經落敗,那是因為亞爾斯蘭手持寶劍魯克那巴德,他當時的實力可與達龍互別苗頭。但現在則出現些微的差距,三年多以來達龍的武藝進步了,席爾梅斯卻沒有。

此時有人忍受不了激烈的漫長決鬥挺身而出,那是身經百戰的特蘭老將庫特米修,他策馬闖進兩雄之間。

"銀假麵卿,接著由我代勞吧。"

庫特米修這時已脫去銀色假麵,露出本來麵目,因為事到如今已沒有必要戴上作為欺敵之用的假麵具。

他闖進這場激戰是希望席爾梅斯能擺脫決鬥以便指揮全軍,然而他激怒了並非達龍反倒是席爾梅斯,庫特米修的行動損害了席爾梅斯的自尊。

"少擋路!讓開!"

隨著一聲怒吼,席爾梅斯的長劍應聲揮出。

白刃從斜下方刺進庫特米修的下顎,當場斬斷骨頭也砍斷頸動脈。身經百戰的特蘭騎士根本來不及閃避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庫特米修頓時鮮血四濺,從馬背上摔下,當他跌進泥濘時,他張著嘴問了"為什麼?"但雙眼已喪失生命。鮮血被泥土吸收,被雨水衝刷;逐漸褪去。

這個慘劇令達龍驚懼,更衝擊著肇事者席爾梅斯。

"糟了……!"

庫特米修沾滿了鮮血與淤泥的死狀深烙在席爾梅斯眼裏,沸騰的激情頓時冷卻下來,一股惡寒攫住了席爾梅斯。席爾梅斯發出慘叫想借此驅走寒意,他揮動巨大的長劍砍向達龍,隻要慘劇的目擊者達龍不從這世上消失,席爾梅斯就無法原諒自己。

達龍正麵接下席爾梅斯猛烈的斬擊,進出火花與撞擊聲。翻轉強韌的手腕回擋席爾梅斯的劍,然後一個反擊刺中席爾梅斯的盔甲。緊接著間不容發的第二擊落在席爾梅斯劍上,隻聽見一陣怪聲,席爾梅斯的劍斷成兩截,白刃在半空做出大車輪的翻轉最後插進土裏。

"我不能死,不能就這樣死掉。"

當腦海一浮現這個念頭之時,席爾梅斯猛然采取令人完全想象不到的一個行動。他手持斷劍表麵上做出反擊,達龍因此後退,席爾梅斯則立即掉轉馬首逃命。

席爾梅斯逃了,比起任何猛烈的反擊,這個行為最令達龍吃驚。達龍反射性的一擊也撲了個空,黑馬鞍上的身體頓時重心不穩。當他取得平衡之時,席爾梅斯早巳領先三十步的距離,他伏在馬鬃上、踏著泥濘、讓雨水打著背部逃之天天。

達龍與席爾梅斯之間立刻湧起混戰的煙靄阻斷了追緝的行動,達龍略顯茫然不解的表情與黑馬佇立原地。

此時城外的戰鬥也即將結束,假麵兵團所掠奪的財物與糧食全屯積在車上,卻無法運進城內鋪設道路的辛德拉軍此時從三個方向包圍假麵兵團並用力推擠。

"這本來就是我們辛德拉人的財物,快從掠奪者手中搶回來。"拉傑特拉從馬背上發號施令,他最自豪的白馬全沾了泥水,看似納巴泰的斑馬。

拉傑特拉也不是隻會指使友軍做事,他命令每三名士兵一組應付一名特蘭騎兵,同時先砍斷馬腳。馬受傷倒下之後,特蘭士兵隻能轉為徒步,再包圍他以長矛嚇阻,沒有必要殺了特蘭士兵取下首級,隻要剝奪他們的戰鬥力即可。隻要特蘭士兵倒下,這一組人馬便支援左邊正在戰鬥的同伴。就這樣幾乎毫無一絲亂象地,辛德拉士兵便戰勝了比自己還要強大的特蘭士兵。

"日後絕不能與帕爾斯的軍師為敵。"

亞拉法利將軍感歎道,因為這項戰術就是那爾撒斯傳授給辛德拉軍的。

隸屬帕爾斯軍的特蘭人吉姆沙實在無心參與城內的殺戮,隻好默然地與坐騎立在城門附近,此時冷不防地——

"哥哥!"

隨著一聲叫喊閃過一道劍光,轉過身的吉姆沙軍服衣袖應聲劃破,兩匹馬變換彼此的位置,將泥水高高濺起。

"布魯漢是你嗎?"

吉姆沙吼道,此時布魯漢取下假麵具展露本來麵目。

"我正想說一聲:你長大了,結果你這是什麼意思?居然對親哥哥拔劍,天殺的。""你竟然離開故鄉投效帕爾斯宮廷,我沒有你這種哥哥!""那你也可以過來呀!"

吉姆沙比胞弟來得鎮定,手邊警戒地握著劍勸說道:

"我服侍亞爾斯蘭陛下以來多少也建立了一些汗馬功勞,以此抵消你與陛下作對的罪過,丟下武器跟我來吧,我領你去晉見陛下。""哥哥你居然尊稱外國國王為陛下!"

布魯漢提高音量,古姆沙則反駁道:

"你奉為首領的那個人也不是特蘭人啊,無論是哪裏的國王,一個人的器量才是我所景仰的。

"不對、不對!"

布魯漢咬牙切齒,年輕的臉龐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懊悔的淚水。

"銀假麵卿深深了解我們特蘭人的一切,因此我才效忠他。""我不太清楚那家夥。不過仔細想想,你們該不會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了吧?""哥哥你敢再毀謗銀假麵卿,我就饒不了你。""你剛剛拿刀砍我,現在還談什麼饒不饒。"

"我剛才隻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才故意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你這黃口雛鳥少說大話,以你這種程度手下留情還打得贏的隻有小綿羊而已。""不要叫囂,你隻是個離鄉背井的無根草罷了。""住口,乳臭未幹的小子!"

到這裏已演變成單純的兄弟鬥嘴,在大雨和雷鳴當中,兩人以特蘭語互相謾罵,卻不曾施出第二擊。然而四周的狀況開始有了巨大的轉變,雨勢轉弱,雷鳴漸遠,戰爭也接近尾聲,克特坎普拉城內外的特蘭士兵不是被追就是被殺,人數陸續減少。

一道銀線斜劃過轉弱的雨勢,箭端在布魯漢盔甲上發出尖聲彈回,布魯漢也趁機收劍,掉轉馬首當著兄長麵前離去。

此時吉姆沙如果使用吹箭,布魯漢必然倒地無疑,但他隻是搖搖頭坐視胞弟逃走。

"這樣可以嗎?陛下。"

城牆上耶拉姆持弓詢問主君,亞爾斯蘭默默點頭。

光芒投射在地麵,那不是雷光,是破雲而出直達地麵的太陽光。白皙、溫和又美麗的光芒卻映照出一副淒慘的光景,克特坎普拉城化為一片泥沼,裏麵橫陳著超過一萬以上的人馬死屍。

但其中沒有席爾梅斯。

(四)

亞爾斯蘭在法蘭吉絲與耶拉姆的伴隨下走下城牆,站在馬旁的那爾撒斯行禮後報告戰果。

"席爾梅斯逃了嗎?"

"伊斯方的騎兵隊早已埋伏在城外,他插翅也難飛。"那爾撒斯的語氣冷酷幹澀,如果沒有貫徹嚴峻的心態將無法殲滅席爾梅斯王子。

亞爾斯蘭頷首,表情看起來就像剛喝過絹之國賽利卡的湯藥。他是不會問:"有沒有辦法饒他一命?"的,因為這一問不但會讓臣子們的努力化為泡影,同時也否定了亞爾斯蘭的治績。

在克特坎普拉城西南方一法爾桑(約五公裏)外的地方,席爾梅斯召集了敗退的友軍,縱使在受傷、身心疲憊的狀況下,卻仍有上千騎成功脫離險境。雖不見多爾格與庫特米修,但布魯漢依舊健在,席爾梅斯率領這群人往西南前進。

兩匹小狼在伊斯方腳邊嬉戲,它們是伊斯方在縱斷邱爾克國境內之際,在雪徑上撿到的。它們似乎父母雙亡,才會到處亂跑。伊斯方素來擁有"狼之子"的稱號,當時尚在繈褓之中的他被丟棄在山上,在兄長夏普爾救出他之前他是依賴野狼的奶水活命的。即使當時年幼已不複記憶,但在得知此事後他對狼始終抱持著親切感。

小狼雖小但已經斷奶,因此伊斯方以羊肉小麥粥喂食它們,即使在行車時無暇煮粥,他也會嚼碎肉塊當作它們的糧食。並在馬鞍旁掛了一個麻袋裝著兩隻小狼,從邱爾克到辛德拉一路陪著伊期方在戰場上馳騁。

"聽說小狼一到晚上會化為容貌美麗的少女是嗎?"有人如此譏諷著,但伊斯方並不引以為意,他將毛色帶紅的稱為"火星",右眼有一圈毛色較深的稱為"土星"。

此時兩隻小狼在伊斯方腳邊擺好架勢發出警戒的低吼,毛發豎立著瞪視東北方,打算保護救命恩人。

"火星!土星!今天不會有事的,乖。"

以星為名的兩名小勇士被伊斯方拎著頸子丟進袋子裏,伊斯方接著跨上馬背,舉手暗示旗下一千五百名騎兵準備攔截。

席爾梅斯一行人避開化為泥流的道路,選擇比較陰幹的高地疾馳,他們丟棄掠奪而來的物資、戰死的同伴和名譽以保住性命,半路卻殺出伏兵攻擊他們。有如雷雲再度湧現一般,伊斯方的軍隊躍過山脊,攔腰衝進敗軍行列。

人數幾乎相等,但疲累的程度與鬥誌就差遠了。地形對帕爾斯軍有利,最初馬背上的齊射讓五十數名特蘭士兵從鞍上落下,第二次射倒了三十人,不需第三次射擊帕爾斯士兵已持劍代弓直逼而來,刀光劍影之間鮮血四濺,特蘭人陸續喪命。

席爾梅斯拚命突破包圍網的一角,他揮舞斷劍刺向敵人臉部,劃傷手臂,踢落任何接近者,最後奪下敵人長矛左右突刺砍殺。席爾梅斯驚人的氣魄令驍勇善戰的騎兵也為之退縮,放任他突圍。

席爾梅斯的執念戰勝了,那不是針對生命而是榮譽。中了那爾撒斯的詭計、被達龍的劍逼退、在盛怒之下手刃庫特米修,克特坎普拉成了他的屈辱之地,直到東山再起挽回名譽之前他不能死。

此時伴隨席爾梅斯脫離戰場的將兵僅有百餘騎,假麵兵團已全然潰滅。

漫長的雷雨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略帶涼意的寒氣籠罩著克特坎普拉山穀。

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與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兩人並騎著馬巡視戰場,慰勞僥幸殘存的將兵。光是假麵兵團就有八千名以上的死者倒在泥沼當中,刺在其身上的箭與劍反射出微弱的閃光,辛德拉軍則有二千五百人陣亡,帕爾斯軍損失五百名士兵,這是一場充滿了泥濘與鮮血的勝仗。

"如此一來,特蘭這個民族也許會就此滅亡吧。"拉傑特拉顯示了難得的同情,這種情況下多一點惻隱之心也無傷大雅,這也是勝者才擁有的餘褚。然而反過來說,在沒有利害關係的場合下拉傑特拉也是個善良之人。

亞爾斯蘭心情沉重,有半數的死者不是與他同年就是更年輕的少年,一想到這些年輕孩子喪命在沙場上,他的心無時不在淌血,然而——

"不能因為他們是少年或者饑餓就可以掠奪他國人民甚至殘殺百姓,還望陛下無需過度傷感。"那爾撒斯提出冷酷卻正確的言論,亞爾斯蘭與拉傑特拉隻能默然頷首。很快地拉傑特拉似乎已調適好心情隨即改變話題,詢問亞爾斯蘭要如何處置那個落單的囚犯卡德裴西斯。

"希望你將卡德裴西斯卿交給我監視,如何?"

"可是拉傑特拉國王……"

"唉、我真是的,你特地從帕爾斯前來支援,我還進一步要求引渡卡德裴西斯卿,說來也太得寸進尺。應該是由我負擔卡德裴西斯卿所有生活費用才對。"拉傑特拉以他一貫的方式說話,活潑的語調緩和了亞爾斯蘭的表情,亞爾斯蘭並沒有立即作答,隻是瞄向那爾撒斯,那爾撒斯則微笑著行禮,就這樣,卡德裴西斯便決定交給拉傑特拉。

耶拉姆騎馬湊近恩師耳邊低語:

"那爾撒斯大人,這樣好嗎?"

"什麼好不好?"

"我指的是將卡德裴西斯卿引渡給拉傑特拉國王一事,不會有問題嗎?""你為什麼會覺得有問題?"

那爾撒斯興味十足地看著愛徒,耶拉姆整理思緒後答道:"卡德裴西斯卿是邱爾克國的貴族,擁有繼承王位的資格,一且落入拉傑特拉國王手中,他一定會被利用當做外交或政策的工具。""嗯、沒錯。"

"往後拉傑特拉國王會幫助卡德裴西斯卿登上邱爾克王位,進而讓邱爾克淪為辛德拉的屬國。""拉傑特拉國王確有此打算。"

"那爾撤斯大人,既然如此……"

"但是呢,耶拉姆,凡事都要多方麵的考量才行啊。"那爾撒斯摸摸下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