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塵亂舞(2 / 3)

“奇斯瓦特,你的意思是說國王沒有殺謀叛者的權利嗎?”

“陛下誤會臣下的意思了,請陛下見諒。微臣的意思是薩拉邦特以前也為國家立了不少汗馬功勞。”

“哼!難道舊功就可以彌補新的罪愆嗎?”

安德拉寇拉斯淡淡地一笑,然後帶著這個表情,揮起右手腕投出了槍。

槍發出了一陣怒吼飛射而出,刺在薩拉邦特的胸甲上,力道極其駭人。胸甲明顯地響起了龜裂的聲音,薩拉邦特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著,從岩石上往後滾落。

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人動一下。

“因為奇斯瓦特的多嘴,我多少鬆了一點手。如果那家夥有好狗運,或許還可以活很久呢。”

安德拉寇拉斯說完便調轉了馬頭。奇斯瓦特跟在他後麵,一邊調轉馬頭,一邊舉起一隻手,下了回城的指示。千餘騎馬蹄震撼著地表,追捕逃犯的將兵們開始踏上回培沙華爾城的路途。奇斯瓦特一邊驅策著馬,一邊把微笑藏在胡須底下。薩拉邦特這家夥出人意料之外還真是個小心的男人,因為他知道要選在強風的上風處……

另一方麵,吉姆沙一邊在黑暗的路上奔馳著,一邊在心中喃喃自語著:

“人的命運真是不可測啊!生為特蘭人的我竟然三番兩次讓帕爾斯人救了命。”

而且那個帕爾斯人似乎有意要犧牲自己。如此一來,吉姆沙就欠帕爾斯人一大堆人情了。

“受人滴水之恩得湧泉以報。”

這是遊牧國家特蘭國內流傳的緘言,吉姆沙這時有了深切的感受。事已至此,他必須再去和帕爾斯王太子亞爾斯蘭見麵,告知薩拉邦特的死訊。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很奇妙,不過,這不就是人生嗎?好,就這樣決定了。

因為是在夜間,又是在異國騎行,吉姆沙前進的速度不若他的實力那般快速。就在天快亮的時間,吉姆沙聽到一陣馬蹄聲從後方疾行而來。他把手搭上劍柄回頭一看,映在他眼簾中的騎馬者竟然是薩拉邦特。

“你還活著啊?”

“好在還活著。雖然差一點就被死神抓著衣領拉走了。”

薩拉邦特用他的大手拂去甲胄上的汙物。胸甲上有很嚴重的龜裂痕跡,那是他承受安德拉寇拉斯一槍時所造成的。國王的槍穿破甲胄,撕裂了下麵的衣服,刺上薩拉邦特的皮膚。要不是他居於上風處的話,至少胸骨也會斷幾根吧?

“哪,在此地久待無益,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

於是,這對關係奇妙的帕爾斯人和特蘭人便往西馳騁在大陸公路上。他們在適當的地點從公路往南前進,越過尼姆魯斯山脈,企圖和王太子一黨人會合。

(三)

原本預定當成出陣的血祭犧牲品的人物從培沙華爾城逃走了。但是,出陣的時刻也不能因此而延期。

“血祭就延到日後再舉行吧!反正我們是要讓魯西達尼亞人血流成河的。”

安德拉寇拉斯如此說道,他並沒有說出懷疑奇斯瓦特在吉姆沙逃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一事。或許安德拉寇拉斯王已經知道了一切,之所以不拆穿隻是為了增加奇斯瓦特的心理壓力吧?

事情發展至此,奇斯瓦特也不能去猜測安德拉寇拉斯王怎麼想,他隻有盡力去完成自己的任務了。出征前的準備已經完成,就待國王一聲令下,大軍就可以朝王都葉克巴達那前進。連克巴多也放下了酒瓶,召集千騎長們,開始下達一些指令。

千騎長之一的巴魯姆原本是老巴夫曼的部下,在巴夫曼死後就歸在達龍手下,而達龍逃走之後就隸屬於克巴多麾下了。他對同為千騎長的同事們說道:

“我追隨過三個萬騎長,好像這第三個萬騎長做事最隨心所欲。或許我也快加入英雄王凱·霍斯洛在那個世界的軍隊了。”

有人故意把這些話告訴克巴多,然而,獨眼的偉丈夫也隻是笑著說“我也有同感”而已,並沒有責罵巴姆魯。

魯項奉命留守培沙華爾城。這和亞爾斯蘭以前出陣時一樣,但是,從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態度上看來,無疑的這個任務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受到重視。

就在出陣的前一天夜裏。

奇斯瓦特早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也讓侍者退下去了。他盤坐在鋪於地板上、用葦草編織成的圓座上,開始用絹布擦拭著他很引以為豪的雙刀。這兩把刀已經不知道把多少個魯西達尼亞、特蘭、辛德拉、密斯魯各國的武將和騎士們送往冥界去了。他絕對不會把保養這兩把刀的工作委交給他人。

默默地拭著雙刀的奇斯瓦特突然停下動作。他聽到了奇怪的聲音。那是一種柔和但一點都不順暢的聲音,一時之間也難以判斷那是什麼聲音。奇斯瓦特在站起來之後,才發現那是粗紙磨擦的聲音。

奇斯瓦特環視地板四周,最後彎下了腰,把視線落到地上。在變換幾次姿勢之後,奇斯瓦特終於在掛在窗邊、又長又厚的窗簾下找到了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用某種鬆樹的樹皮上采下來的樹膠粘在窗簾的內麵。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之後,樹膠的效果消失,東西便掉落到地上來了。

奇斯瓦特撿起了那東西。那是一卷用粗線綁著,已經變色了的厚紙卷。奇斯瓦特的腦海裏閃過一道雷光,他已經猜出那是什麼東西了。

“……這是巴夫利斯大老的密書嗎?”

奇斯瓦特的兩眼中閃過一絲動搖的光芒。

這是自去年初冬,王太子亞爾斯蘭進培沙華爾城之後,一直潛藏在大夥心底的事。此為大將軍巴夫利斯交給萬騎長巴夫曼的密函。眾人推定上麵記載著王太子亞爾斯蘭的出生秘密。那個象征著魔道陰影的人似乎也曾為了這個東西潛進城內。難道這個眾人迫切需要的東西現在就落在奇斯瓦特的手中嗎?那個老人把這個東西藏在年輕同事的房中嗎?

就在指尖觸上封臘的時候,奇斯瓦特控製了自己的衝動。他壓抑住開封的衝動,緊緊地握在左手上。他不應該自己一個人看這封密函的。直到現在,他還記得老巴夫曼因為看了內容而讓自己陷入無盡的懊惱當中的模樣。

正當奇斯瓦特握緊了信函要轉身的時候,一個聲音從門口呼叫他。

“奇斯瓦特大人。”

不是男人的聲音,而是一個輕輕的,不,應該說是欠缺感情的幹澀聲音。就因為沒有帶著表麵化的音律,所以更顯出其直透人心的冰冷感。王妃泰巴美奈的身影就站在門口。

“王、王妃陛下!您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王妃無視於雙刀將軍的禮儀,伸出了她那纖白的手。奇斯瓦特連去思索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個地方來的時間都沒有。

“請把你手上的東西給我。對一個做臣子的人來說,那是不必要的。”

“……”

“這是王妃的命令。你想違抗王妃的命令嗎?身為帕爾斯的廷臣,你敢違抗主君的意思嗎?”

“……不,王妃陛下。”

奇斯瓦特的額頭上滴下了冰冷的汗水。如果換成奇夫,想必不會像奇斯瓦特一樣被王妃的氣勢所壓倒吧?當然,這並不就意味著奇斯瓦特比奇夫懦弱。這不是勇氣和道理的問題,而是代代相傳的臣子精神上的問題。

王妃輕輕地動了動她伸出來的纖纖玉手,在無言中重覆強調她的要求。要求奇斯瓦特交出密函。同樣的,在無言中,奇斯瓦特順應了她的要求。他把大將軍巴夫利斯的密函放到王妃的手掌上。

看著王妃收回了手,奇斯瓦特有著一種與其說是敗北感,倒不如說是奇妙的安心感。是的,事實上,他並不想知道實情。如果知道了王太子出生的秘密,他會落到什麼地步呢?

王妃拿到了巴夫利斯的密函。這個秘密原本就是王妃和國王的,現在空上樣子隻隻不過是把秘密交回給秘密的所有人罷了。

“奇斯瓦特大人不隻是一個勇猛的武將。你盡到了一個臣下所應盡的責任,妾身也為你感到高興。”

奇斯瓦特低著頭聽著王妃說話,然後又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正想請求退下。這個時候,第三個人的腳步聲響起,那是一個力道強勁,但是又不失柔軟性的腳步聲,讓人聯想起了老虎或獅子在最盛期時的足音。奇斯瓦特知道那位傑出的戰士為何人,而映在他抬起的雙眼中的也是他料想中的臉。來人就是王妃泰巴美奈的丈夫,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

“君臣之間沒有任何的嫌隙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啊,奇斯瓦特。”

“微臣惶恐。”

奇斯瓦特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做了這種形式上的答覆。不知道安德拉寇拉斯王是不是注意到這件事了,他從王妃的手上拿過巴夫利斯的密函。

“在這一年間,我不知道帕爾斯到底發生多奇妙的事。不過像這封信,根本就微不足道。”

國王的手伸出壁上的火炬,奇斯瓦特看到火舌咬住密函。金黃色的火焰從國王的手上舞落,密函在石板上燃燒著,然後燒成灰燼。

“在下雨之前總是會有雲層出現的。”

這句話就像謎語一般,然而,奇斯瓦特卻很明白國王話中的意思。每一件惡事的原因都在過去。或許在前幾代的哥達爾塞斯大王的治世之時曾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些事又是那麼令人不想去觸摸。

安德拉寇拉斯的聲音繼續說道:

“在空上世界上絕對沒有清廉潔白的王室的。表麵上雖然裝飾著黃金和寶石,骨子裏卻是一連串的流血和陰謀。就連魯西達尼亞的王室也是一樣的吧?”

這些話和他以前被綁在地牢時對萬騎長沙姆所講的話是一樣的。當然,奇斯瓦特是第一次聽說。因為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雙刀將軍隻好保持沉默。

他突然想起了亞爾斯蘭王子的出生。在他出生的秘密中是不是有著什麼意義?亞爾斯蘭就是亞爾斯蘭,如果王子身上沒有流著王家的血,那麼,王子和王室的詛咒就沒有什麼關聯了。

或許,這未免不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

(四)

在葉克巴達那城內,用水不足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在用水管路完備的時候,百萬個市民也不會覺得水源不足。人們喝水、洗澡、把汙物倒進下水道,把水潑在路上。不隻是人,連馬、羊、駱駝也深受其惠。然而,現在城內仿佛已經半沙漠化了。

“關掉王宮中的大噴泉!太浪費了!”

吉斯卡爾下了這道命令。可是,建造大噴泉的工人已經被魯西達尼亞軍殺死了,現在沒有人知道怎麼去關閉噴泉的水源。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隻好決定破壞噴泉了。但在工程的半途中,水管壞了,大量的水流到地麵上來。士兵和市民們拚命用水壺及盤子去汲取噴在地上的泥水,這個景象從王宮中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大概波坦的惡靈在任何地方都下了詛咒!不但破壞用水管路,還把水利的技工都殺了!”

吉斯卡爾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時候又有噩耗從西方傳了起來,而這個噩耗是由一群殘兵敗將帶回來的。塞利可子爵被銀假麵的軍隊給殺了。

“銀假麵的軍隊有我們的三倍之多。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唔,原來是這樣。”

聰明的吉斯卡爾在腦海裏描繪出了帕爾斯的地圖,了解了整個事態。這些軍隊是銀假麵從薩普魯城叫出來的。為什麼?一定是為了進攻王都葉克巴達那的。

“這麼說來就不能漫不經心地開城門和安德拉寇拉斯在野外決戰了。如果讓那個狡猾的銀假麵趁機占了城,豈不笑掉人家大牙?隻是,在用水不足的情況下,要固守城池也不是長久之計……”

因為沒有可商談的對象,這一陣子吉斯卡爾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這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也沒有辦法。

某一天,一個騎士終於趁著王弟公務繁忙的空檔見到王弟的麵。

“王弟殿下,臣下好不容易見到了您,真是欣喜萬分。”

“哦,是歐拉貝利亞啊!”

吉斯卡爾當然記得他的臉和名字,然而,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自己當初是命令他去做什麼事。就算想起來,也不再去在意了。

“辛苦你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去探查銀假麵的企圖了,因為我們和他已經完全決裂了。反正他是不懷好心的。”

“就是這件事。王弟殿下,事實上銀假麵覬覦的是……”

“我說已經不用了。”

吉斯卡爾厭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騎士的話。

“歐拉貝利亞啊!讓你白辛苦一趟是我不好,不過,重點已經不在那裏。銀假麵的小動作就不管他了,最重要的是要殺了他。我不需要知道他有什麼秘密,明白了嗎?”

王弟的兩眼看著歐拉貝利亞,語氣也變得很嚴厲。

“……是,屬下明白。”

歐拉貝利亞也不能再說些什麼。和魯西達尼亞軍麵臨的重大危機相較之下,“帕爾斯人在山中挖某某人的陵墓取出寶劍”之類的事實在沒有什麼意義了。而且,丟下冬·裏加路德自己保命回來也讓他感到自責。

歐拉貝利亞從吉斯卡爾麵前就此退下,吉斯卡爾也立刻就忘了歐拉貝利亞的事。他叫來了他所信賴的兩個將軍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就作戰的事宜和他們重新商議。

既然有葉克巴達那堅固而厚實的城壁,據城而虞應該是最有利的。但是,在城內水源不足的情況越來越惡化之下,固守城池不一定是最上策。就算糧食再怎麼豐富,如果沒有水,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在暑熱的季節中,圍城進行攻防戰時,如果水源不足,戰死者的屍體就會產生屍毒,瘟疫就會肆虐。曆史上有一些例子就顯示某些城池是這樣陷落的。

還有一個軍事上的問題。不管固守城池多久,都不可能有援軍來教授。如果在馬爾亞姆王國的魯西達尼亞軍願意前來援助的話,魯西達尼亞軍就可以遙相呼應,夾擊帕爾斯軍。可是,如果在這個時候向馬爾亞姆尋求援軍,那個厚顏無恥的波坦一定會大加取笑。

好,靠我自己的力量已經走到這裏,將來的一切事情也要由我來處理。如果我的力量有不及之時,同時也是魯西達尼亞的曆史結束的時候了。

吉斯卡爾沒有考慮到在病床上呻吟著的王兄伊諾肯迪斯,他也已經不想再去想到王兄了。

“……魯西達尼亞軍占領王都之後二百幾十天,他們已經充分體會到不當的樂趣了。該是把他們從王認上拉下來,要他們回家去的時候,希望大家都做好準備。”

七月二十五日,亞爾斯蘭在南方的港都基蘭的王太子府這樣宣布。

事情發展到這裏,多多少少有了些變化。那就是在基蘭的唯一一個魯西達尼亞人,也就是見習騎士艾絲特爾。她雖然擔心留在王都的那些傷病者,但是,她也這麼說道:

“我知道我沒有立場這樣要求你,不過,你是不是能進軍葉克巴達那,救出我們的國王?”

少女的請托並沒有得到帕爾斯人們善意的回應。

“我們確實沒有接受你請托的立場。我們進軍王都並不是為了魯西達尼亞,而是為了帕爾斯。”

奇夫雖然這樣說,然而,當他說出“為了帕爾斯”這句話時卻隱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假使我們這樣做,你們的國王會給我們什麼報償?”

這是達龍的問題。艾絲特爾回答:

“我們魯西達尼亞人就退出帕爾斯,不做任何反抗地離開。當然,我們掠奪的財物也全數奉還,同時魯西達尼亞絕不再入侵帕爾斯國境,對帕爾斯的死者也會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