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特蘭王國入侵帕爾斯的東方國境,亞爾斯蘭軍急速調轉方向駐進培沙華爾城,而席爾梅斯和奇夫則在迪馬邦特山劍鋒相向。不管就戰略或政略上來說,這都是極為重要的時機。而在這麼重要的當頭,魯西達尼亞軍卻動彈不得。不但如此,他們連要不要動都無法下決定。不隻是伊諾肯迪斯王,魯西達尼亞軍在沒有吉斯卡爾的情況下,根本什麼都做不來。
可是,膠著狀態也有個限度。最後安德拉寇拉斯王提出交涉,時間就在伊諾肯迪斯七世在廷臣們強迫下喝下了安眠藥,被架上豪華的寢床之後。
“準備十匹包括替換的馬匹在內的馬,再加下四匹馬拉的馬車,另外約定好在我們離開城門之前絕對不出手阻撓。”
接到這個消息的蒙菲拉特內心不免感到有些微的意外。連國王都醜態百出的魯西達尼亞軍,不管安德拉寇拉斯王開出什麼樣的條件,都沒有拒絕的餘地。他們甚至以為會接到要求以王弟吉斯卡爾的性命交換魯西達尼亞軍全數撤城的條件。原本他們已經有就此展開漫長談判的心理準備,沒想子,一下子事情就來到終點了。
“你是說你要離開王都?”
“這不是你們魯西達尼亞軍的願望嗎?”
安德拉寇拉斯王從敞開的門扉內傳出了一陣嘲諷的笑聲。在重整自己的表情之後,他用大劍重重地敲擊著地板。
“我之所以離城是為了率領帕爾斯的大軍把王都奪回來,因此下一次我們再見麵的時候就是在馬上做正麵的爭霸戰了。”
難道是他有把握正麵作戰就一定會獲勝嗎?蒙菲拉特沒有說出口,也沒有出聲。不過,他已經了解敵人的國王話中的意思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準備馬和馬車。而且,我們的將兵都不會橫加阻攔。可是,什麼時候你才要釋放王弟殿下?我希望就這一點能獲得一個肯定的約定。”
帕爾斯國王用冷酷的微笑回答了蒙菲拉特的要求。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你隻有相信我了。如果不放心的話,我也可以先還你一半。”
“你說一半……”
或許是不太了解帕爾斯語吧?蒙菲拉特歪著頭。
“我是說,我把你們的王弟的身體從腰部砍掉,隻把下半身還給你們。你要嗎?”
“不!不要!”
安德拉寇拉斯對著說不出話來的蒙菲拉特大喝道:
“不要用你們魯西達尼亞人的方法來判斷事情!帕爾斯的武人是站在信義之上的。為了保障我和王妃的安全,吉斯卡爾公爵要跟我們一起離開。不過,在遠處我會將他釋放,讓他回到你們這裏來。反正遲早公爵和國王的首級都會掛在葉克巴達那的城頭的,但是那會是在我利用堂堂正正的布陣,擊滅你們的大軍之後。不要忘了喲,王弟的性命可是握在我的手中哦!”
蒙菲拉特覺得自己全身仿佛凍結了一般。
在這個勇猛的王者威逼之下,蒙菲拉特說不出話來了。就算伊諾肯迪斯王以毒刃對陣,諒他也無法傷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一根汗毛嗎?由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蒙菲拉特有了這樣的想法。話是這麼說,可是一個征服者怎麼能對被征服者有這樣的敗北感呢?勝負會在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出現呢?目前看來似乎無法預先評估出來。
“有那樣的國王,想必魯西達尼亞的廷臣們都很辛苦吧?真令人同情啊!”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一句話刺痛了蒙菲拉特的心。自從離開祖國,經曆漫長的征戰以來,他從來沒有被異國的人這樣的羞辱過。蒙菲拉特的手不由得搭上了劍柄,安德拉寇拉斯王隻是瞄著他淡然地說道:
“王者必須肩負一國的重擔,體弱多病或者懦弱都是一種罪過。如果國王孱弱,國家就一定會滅亡的。不,應該說是孱弱的國王會毀滅國家。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蒙菲拉特放開了搭在劍柄上的手。事後每當他想起自己可能被安德拉寇拉斯王一刀砍死的情景就不禁冷汗直流。於是,講和就因此成立了。
水音がした。崖の上かち、パリザかディジし河の河麵めがけて飛びこんだのだ。兵士たちは騷いだが、マシニッサは呼吸をととのぇゐだけで精いっぽぃであった。どらせ女は河で溺死すゐにちがいなぃ。そら思った。
(五)
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以及六個部下分乘了馬和馬車。一個原本為拷問吏的部下坐在駕駛座上,馬車裏麵則坐著泰巴美奈和被綁著的吉斯卡爾。正確地說,吉斯卡爾應該算是被丟進去的。當吉斯卡爾被一個強壯的男人丟進原本就不寬的馬車的時候,他暈了過去。
十天份的食糧和飲水堆在馬車內,戴著頭紗的泰巴美奈進了馬車,坐在鋪了坐墊的位置上,此時,馬車就開始奔跑起來。
著群顯得頗為奇怪的人在一片沉默當中通過了由王宮到王都的城門的黑暗街道上,距離大約有一法爾桑(約五公裏)。沿路有五萬名左右的魯西達尼亞軍警備著,甲胄和槍反射著煙火,在街道的兩側形成了一種異樣的光芒。
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們用懷疑和充滿好奇的眼神看著這列沉默的隊伍,但是,因為被魯西達尼亞軍的行列和黑暗所擋,所以他們根本看不清楚隊伍裏的人的真麵目。當然,民眾們絕對沒有想到他們的國王會以這樣的形式離開王都。
魯西達尼亞軍被無形的緊張之線所捆綁著,甲胄下的臉都顯得很僵硬。如果安德拉寇拉斯大聲表明他的真正身份,民眾因而被挑起反動情緒的話怎麼辦?假如百萬民眾一起發生暴動,而魯西達尼亞軍的總指揮官又不在,到時一定會陷入一場混亂當中。
可是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對安德拉寇拉斯而言,民眾是用來統治的,而不是要求協助的。
“等著吧!葉克巴達那啊!等你真正的支配者率領大軍將你奪回來的日子到來吧!”
當穿過城門來到王都外麵的時候,安德拉寇拉斯王以不大但足以讓聽者動容的聲音做了這樣的宣告。這個聲音也傳到了坐在馬車內的一男一女耳中。帕爾斯的王妃泰巴美奈和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彼此一句話也沒說。泰巴美奈王妃用麵紗和堅決的沉默將自己武裝起來,而吉斯卡爾則像是全身虛脫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除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宣告之外,一行人在沉默中進行了大約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裏)的時候,街道左右的針葉林迎麵而來,把黑壓壓的影子投射在一行人馬的上方。
當安德拉寇拉斯帶頭開始進入森林當中時,一陣風吹了過來。安德拉寇拉斯急忙拉住馬韁繩。他感到一陣刺殺的兵氣,這正是身經百戰的豪雄所有的敏銳感受。
魯西達尼亞語的喊聲響了起來,魯西達尼亞兵從左右方殺了出來。劍和槍森白的刃反射著星光,從低處朝著一行人衝了過來。安德拉寇拉斯的剛劍製造了幾聲刀鳴和慘叫聲,人血撒在路上。在一片激烈的混亂中,馬車的門開了。泰巴美奈用麵紗和黑暗遮住了自己的表情,扶起了吉斯卡爾的身體,二話不說把他推到馬車外。魯西達尼亞的王弟背部著地,身體受了重擊,乎有為之一頓。他好不容易才發出了呻吟聲,吐出了堵在他喉嚨的無形的阻塞物,拚命地叫著。
“快來救我!忠實的魯西達尼亞的騎士們,你們的王弟在這裏啊!”
馬車開始疾馳,一行人突破了混亂的漩渦。魯西達尼亞軍為了解救從馬車上被推下來的吉斯卡爾,便停止了追殺帕爾斯人的行動。再怎麼說,他們埋伏兵的目的是要救出吉斯卡爾。蒙菲拉特在黑暗中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王弟的身邊,為他解開鎖鏈。
“王弟殿下,你沒事吧?”
吉斯卡爾以微笑回答了忠實部下的問話。綁住身體的鎖鏈發出了聲音被解開了。對吉斯卡爾來說,那無異如恢複自由的天使歌聲一般悅耳。
“殺掉他!殺掉安德拉寇拉斯!不要讓他活著去和帕爾斯軍會合!”
波德旺叫道。一群馬蹄聲隨著話聲一落便待要響起。可是精疲力盡的吉斯卡爾用他的全身的力氣大叫:
“不行!不能殺了安德拉寇拉斯王!讓他去和帕爾斯軍會合吧!”
“可是殿下,就他的武勇和謹慎來看,我們都得在這裏將他殺掉啊!否則會成為日後的災厄呀!”
“不,我有我的打算。照我的話做!不可以殺他!”
經吉斯卡爾再三下令阻止,波德旺隻有停止追殺的行動。箭雨也停了。安德拉寇拉斯夫妻終於逃出了魯西達尼亞軍之手,逃進深厚的夜色中。
好不容易恢複了自由之身,吉斯卡爾從蒙菲拉特手中接過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回頭來的波德旺守護著王弟,一邊述說意見:
“我們必須加強王都的守衛。安德拉寇拉斯那家夥既順利逃走了,就一定會率領大軍來攻吧?”
“就隨他吧!”
吉斯卡爾點點頭,他覺得身心的活力快速地恢複了。帕爾斯的葡萄酒仿佛將活力注入了王弟的全身似的。吉斯卡爾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說道:
“不過,我們還有其他該做的事。聽好,從現在起,我所說的每一件事都要給我好好辦好!”
吉爾卡斯做了以下這些指示。第一,將王都葉克巴達那城內的所有武器、食糧以及財寶都整理好,正確地統計出數量,做好隨時可以運走的準備。
“我們沒有必要執著於葉克巴達那。如果有必要,就將帕爾斯所有的財寶奪走,然後退到馬爾亞姆去。聽到了沒?菲拉特?”
“知道了。”
“那麼,是不是要準備隨時放火燒了整座城?”
提出這個提案的是波德旺。可是吉斯卡爾搖了搖頭。他也想過將葉克巴達那放火燒了。可是,他又想到,讓葉克巴達那完整地保留下來或許可以擴散帕爾斯軍的目標。或者因場合的不同,這座城可以成為和帕爾斯軍交易的籌碼吧?如果燒了它就沒戲唱了。
“還有一點,就我一來看,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和王太子之間似乎有嫌隙。如果讓安德拉寇拉斯逃走,然後他要求拿回帕爾斯軍的指揮權時,你們想,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吉斯卡爾的表情極其尖銳。蒙菲拉特和波德旺泛著眼睛。原來吉斯卡爾是有意讓安德拉寇拉斯逃走,好引發帕爾斯軍內部的主導權之爭。
“安德拉寇拉斯的逃走並不表示你們輸了。就因為讓他繼續活下去,才能加速帕爾斯軍的分裂。”
吉斯卡爾皺著眉頭。他身上的跌打傷仍然在隱隱作痛,對疼痛的感覺似乎也在這個時候整個浮現了。
“現在就讓安德拉寇拉斯去誇耀他的勝利吧!反正那不會是永遠的。就讓他和那個事實上握著大軍的王太子起爭執而引發一聲骨肉相殘吧!”
吉斯卡爾咬著牙憤憤地說完,便對騎兵們做了手勢,要他們幫助他行動。他一邊把左右手搭在騎兵們的肩上,一邊繼續下達命令。
“選一個精通帕爾斯語又有外並經驗的人,或許我要派遣使者到亞爾斯蘭王太子那邊去。”
“到王太子那邊去?”
“雖然我跟安德拉寇拉斯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跟王太子或許有交涉的餘地。不,如果我們偷偷派使者前去,或許就可以讓安德拉寇拉斯懷疑王太子跟我們有私通之舉。”
聽完王弟的話,重臣們不禁都咋了咋舌。
“殿下說的是。真不愧是王弟殿下!身處那麼艱苦的環境,竟然還能想出這麼巧妙的策略。”
“因為我有非常充裕的時間去思考啊!”
吉斯卡爾微微地笑了笑,把右手從騎兵的肩膀上放下來,摸著自己那恣意業生的胡須。在下了幾個最低限度要立刻執行的命令之後,他感到疲倦急速地在他體內竄生。回到王都葉克巴達那治療了傷口之後,他一定要先好好地睡一覺。醒來之後再淋個浴,刮刮胡子,然後……
“我受夠了!現在先要讓形式完全變成事實。”
在吉斯卡爾下了決定的同時,魯西達尼亞人形式上的支配者也剛好在葉克巴達那王宮中的豪華寢床上醒了過來。在大白天裏,他一直沉睡著。伊諾肯迪斯王不可思議地看著零散地放置在寢床旁邊的甲胄,他呼叫著侍從。
“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我不記得在哪裏睡覺呀……”
眼前的伊諾肯迪斯王已經沒有了在被送上床之前的異樣粗暴模樣,現在又是不折不扣的懦弱國王了。侍從相對麵視,在確認了國王不會再有粗暴的行為之後,他們把帕爾斯國王逃離王宮的事一五一十地報告給國王知道。
“什麼?安德拉寇拉斯逃了!”
伊諾肯迪斯七世驚愕了一下,隨即改變了語調問道:
“那、那麼,泰巴美奈王妃怎麼樣了?”
侍從聞言啞然失笑,同時也感到憤怒,便刻意答非所問地做了回複。
“王弟吉斯卡爾公爵已平安無事。對王室來說,這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啊,是嗎?那太好了。對了,我是問你們泰巴美奈王妃怎麼樣了?”
“王妃和國王一起逃了。”
在侍從們做了這樣的回答之後,隨即引起了一陣騷動。臉色大變的魯西達尼國王從床上跳起來,被自己那脫掉的甲胄絆住跌倒在地上。侍從們急忙去扶國王,然而,失意的國王在半狂亂的情況下極為粗暴,那些不幸的侍從們隻落得被抓傷的份。國王在一陣歇斯底裏的舉動之後,好不容易感到疲倦而倒在床上,然而就在他悶悶不樂地睡不著覺,躺在床上耗時間時,王弟生還的消息傳回來了。吉斯卡爾衣服也沒換就來找王兄麵談,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多蒙神明和兄長的庇佑,我終於得救了。”
這當然是一句嘲諷的話,可是伊諾肯迪斯王並沒有聽出。在問了泰巴美奈王妃的行蹤,然後得到了她和安德拉寇拉斯王地確向東逃去的答複之後,他失望地把棉被從頭上整個蓋住。吉斯卡爾自認已經盡到一個做為弟弟和做為臣子的人所應該盡到的禮節之後,便退了出去。隨侍在側的波德旺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
“王弟殿下才是魯西達尼亞的國柱,這是所有將兵們一致的感受。”
吉斯卡爾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回答的必要。因為把國王當國王看待的隻有伊諾肯迪斯一個了。在沉默中走了二十步左右,吉斯卡爾開口了。
“我也有很深的感觸,對各種事情。”
這看似若無其事說出來的一句話其實隱含著很大的意義。波德旺兩眼閃著光芒,似要笑開了嘴,但是,他抑住了自己的情緒,把王弟殿下送回寢宮。
長而微暗的走廊下沒有什麼人,壁上的燈火微微地搖晃著。比風俗聲更低沉的聲音像水泡一樣在牆壁的一角躍動了起來。
“……在那個懦弱的魯西達尼亞國王身上暫時注入狂熱的力量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結果那把毒刀也隻是殺了一個國王的部下而已。”
“不要這麼悲觀。”
“唔,那麼,古爾幹,你有什麼想法?”
“魯西達尼亞人的心完全脫離國王,就算王弟吉斯卡爾篡位也沒有人會說什麼的。對了,除了那個逃亡到巴爾亞姆的大主教波坦之外。”
“吉斯卡爾會殺兄即位嗎?”
“應該不會做到這種地步。或許就是把國王幽禁在一個房間,由他自己來攝政吧?目前可能會這樣。”
“在帕爾斯陣營中,國王和太子因爭奪兵權而對立,在魯西達尼亞這邊則是國王和王弟相爭奪,王族真是悲慘哪!”
“他們的悲慘就是蛇王撒哈克再度降臨的糧食。在煽動了銀假麵之後,事情隻差一步就成了,哼哼,沒什麼好值得為他們感到遺憾的。地上的人們不思提高自己的德業,隻想滿足自己的私欲,結果隻是用自己的手為蛇王推開再度降臨的門扉罷了……”
充滿惡意的笑聲浴在夜風中,搖晃著燈火,當笑聲停止之後,沉默就像塵埃一樣降落在王宮的走廊上。